最終,寇正還是婉言拒絕了。


    約半個時辰後,寇正將趙弘潤安頓在尚縣府衙的後衙廂房內,便退下為趙弘潤與宗衛們張羅當晚的飯菜去了。


    他前腳剛離開,後腳宗衛穆青便忍不住發作了:“豈有此理!這個寇正好不識抬舉!”


    聽了穆青的話,除宗衛褚亨憨憨地抓了抓頭發外,其餘宗衛們麵色皆不是很好看。


    畢竟在他看來,他們家殿下放下身份,屈尊推薦寇正擔任『汾陰』或『蒲板』兩城的縣令,這是國內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可是這寇正倒好,居然敢拒絕他們家殿下的好意。


    尚縣縣令,說到底隻不過是幾十戶山民的治官,與『汾陰』、『蒲板』兩城能比麽?


    傻子都看得出來,一旦他們家殿下大力發展『汾陰』與『蒲板』,這兩座城池立馬會變成不亞於安邑、山陽的戰略要城,小小的尚縣,如何能與這兩座城池相提並論?


    但是瞅著正坐在屋內閉目養神的自家殿下,宗衛們雖說嘴裏發著牢騷,但心中多少明白——自家殿下,仍未放棄招攬寇正的心思。


    半響後,趙弘潤睜開眼睛,正色說道:“周樸,你替本王將方才遇到的那位老丈……請到此地來,呂牧,你去問問呂湛,看看隨行的將士們,可曾帶著酒水的,替本王弄一些來。”


    “是!”宗衛周樸與呂牧抱拳而去。


    在等待的時候,趙弘潤環視屋內。


    泥地、土磚牆、木瓦房,而屋內的擺設也十分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條長凳,以至於當趙弘潤坐在其中一條長凳上時,眾宗衛們感覺都不好意思坐在另外一條凳子上,於是隻好站在屋內。


    “殿下,先喝口茶吧。”


    宗衛長衛驕拿起寇正方才端來的茶壺,當他看到茶壺嘴缺了一大塊時,他微微皺了皺眉,不過待他看到那幾個茶杯上幾乎每個都有缺口時,他的麵色愈發難看了。


    茶杯是粗陶器也就罷了,居然個個破損,要不是衛驕已親眼看到尚縣的貧窮,他真忍不住要破口大罵了。


    不過話說迴來,雖然茶器很差,但茶水——呸,什麽茶水,分明就是白開水。


    『窮得連茶餅都沒有?』


    衛驕嘀咕了一聲,猶豫半響,給趙弘潤倒了一杯水。


    趙弘潤倒是沒多說什麽,端起茶杯喝了一杯,畢竟走了半天山路,他幾乎沒有補充水分,此刻喉嚨正渴得厲害。


    不得不說,尚縣的水質非常不錯,趙弘潤懷疑當地人飲用的是山泉,因為喝到嘴裏微微有些甘甜。


    喝了幾杯解了渴,趙弘潤站起身來,走向門旁。


    因為他聽到了郎朗的讀書聲,聲音聽起來非常稚嫩,大概是一群幼齡的孩童。


    果不其然,當趙弘潤站在廂房門口望向庭院另外一邊的屋內時,他隱隱看到對麵那間屋子裏或站、或坐著七八個孩童,正搖頭晃腦地誦念。


    由於那些孩童的地方口音很重,以至於趙弘潤聽了半響,也沒聽懂他們究竟在念什麽書。


    『在官府府衙內……開私塾?』


    趙弘潤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


    其實剛剛進門的時候他就發覺了,他感覺這座府衙,不像是正經的官府建築,更像是由私宅改建的。


    不過這宅子還算大,隻是,整個宅子看起來非常破舊,好似是年久失修的老宅,甚至於連庭院內唯一的一棵樹也是半死不活,隻剩下樹皮幹枯的樹幹,以至於整個宅子看起來更為蕭條、破落。


    沒過片刻,宗衛呂牧從呂湛那裏弄到了幾個水囊的酒水。


    又等了一會兒,周樸亦將那位老丈,即寇正的老師尚勳請了過來。


    “老丈。”


    待尚勳拄著拐杖來到趙弘潤麵前時,趙弘潤率先拱了拱手,隨即笑問道:“那幾名稚童,莫非是老丈的學生?”


    尚勳亦拱手還禮,隨即迴頭看了一眼對麵屋內的那些孩童,輕笑著解釋道:“皆是鄉鄰之子,老朽不敢誤人子弟,隻是教他們識文認字……”


    據尚勳解釋,他是本城的縣老,再加上年勢已高,左右鄉鄰平日裏幾乎把能包辦的事都包辦了,以至於他每日閑著很,於是就教縣內的孩童念書識字,聊以打發時間。


    而寇正,包括此時在對麵屋子裏教授那些孩童念書的一名年輕人『尚陽』,正是尚勳頭一批教授的學生之一。


    “尚陽……莫非是老丈的公子?”


    趙弘潤好奇地問道。


    但是問出口之後,趙弘潤就感覺不大對,畢竟尚勳都已年過七旬了,而在對麵教授諸孩童念書的年輕人怎麽看都才二十來歲,怎麽可能會是父子?


    就在趙弘潤改口想詢問是否是祖孫二人時,尚勳已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尚陽是本縣一獵戶之子,當初其父到山中狩獵,從此一去不歸,多半是遭遇不測。其母過世之時,將此子托付於老朽……”


    經過尚勳的解釋,趙弘潤這才明白,這尚城內的縣民,九成都以尚作為姓氏,但他們與尚勳之間並不存在血緣關係,倒退若幹年,當地縣民是依附尚氏一門而生的平民。


    而讓趙弘潤感到驚訝的是,尚縣這座僅僅隻有幾十戶人家的山城,識字率居然高達九成,不誇張地說,隻要是三十歲以下的縣民,都最起碼認得上百個常用字,甚至於就連婦孺也會寫自己的名字。


    而導致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就在於尚勳——這個老頭三十年來閑著沒事做,就教城內的縣民認字。


    提到這件事的時候,尚勳的神色有些緊張,拒絕承認那些山民出身的人是他的學生,看得趙弘潤既好笑又感覺悲哀。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百餘年前的時候,念書寫字仍然是氏族、貴族們的特權,當時的國情是不允許平民念書的,不過如今嘛,這條舊規早不知被丟掉哪裏去了。


    不過由此可以看出,尚縣缺少與外界的聯係,以至於尚勳這等舊氏族出身的人,仍然恪守著當年的老黃曆,以至於對縣民普及文化這種好事,尚勳亦忐忑不安。


    在經過趙弘潤的解釋後,尚勳這才放心下來,一臉感慨唏噓。


    當時趙弘潤在想,倘若他此刻詢問這位老丈『當今魏天子是哪一位』,這位老丈十有八九說不上來。


    “這座宅子,莫非是老丈的府邸?”


    在邀請尚勳入屋就坐之後,趙弘潤好奇地詢問道。


    畢竟在他看來,這座改建成尚縣府衙的私宅,怎麽看都像是大家族的府邸。


    尚勳愣了愣,隨即點點頭,笑著說道:“反正老朽孑然一身,既然老朽的學生已出任我縣縣令,自然不可弱了官府的顏麵。”


    趙弘潤眨了眨眼,不好將內心的真心話說出口,遂岔開話題道:“孑然一身?不知令公子……”


    尚勳忽然沉默了,片刻之後這才勉強說道:“犬子當年,決定前往梁城仕官,在走山路的途中,不幸墜落山崖……”他口中的梁城,指的即是大梁。


    趙弘潤張了張嘴,連忙鄭重地表示歉意:“請節哀順變。”


    “不礙事的。”尚勳擺了擺手,勉強笑道:“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老朽也早已看開了。”說著,他看了一眼周樸,問道:“老朽方才聽這位大人說,您是我大魏當今陛下的公子?不知召老朽前來,所為何事?”


    “我乃大魏姬昭氏宗族嫡係,趙潤。此番請老丈前來,是希望老丈幫小王一個忙。”說著,趙弘潤便將他方才對寇正言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尚勳,絲毫沒有隱瞞希望招攬寇正的事。


    尚勳聽罷想了片刻,疑惑地問道:“肅王殿下為何如此看重老朽的門生寇正?”


    趙弘潤聞言笑道:“老丈這話說得,老丈的門生寇正、寇縣令,可是洪德十六年金榜頭一名啊,我大魏數萬學子中的佼佼者,他不……”


    說到這裏,趙弘潤的聲音截然而止,因為他發現尚勳的表情變得非常古怪。


    “頭名?”注視著趙弘潤,尚勳一臉嚴肅地問道:“寇正當真是頭名麽?”


    看著尚勳的表情,趙弘潤隱約已猜到了幾分,點點頭肯定道:“對!寇大人乃是洪德十六年會試的金榜頭名,他本可留在大梁,日後必定能位列廟堂,前途似錦。”


    尚勳張了張嘴,隨即麵色陰晴不定。


    半響後,他忽然頓了頓手中的拐杖,表情既痛心又欣慰地罵道:“這豎子!”


    見尚勳這幅表情,趙弘潤心中更加肯定:寇正必然沒有將真正的會試成績告訴他的老師。


    罵了幾句後,尚勳轉頭看向趙弘潤,幹巴巴地問道:“要是此子此刻迴心轉意,能否還能迴到梁城仕官?”


    “這個……”趙弘潤臉上露出了尷尬的表情。


    他心想,當初寇正那可是相當拽,拒絕了高官厚爵,拒絕了原東宮、雍王、襄王等人的招攬,不顧禮部官員的勸阻毅然迴到故鄉出仕縣令,保不定已被人貼上了『故作清高』的標簽,得罪了不少人。


    在這種情況下再將寇正塞迴大梁,可不怎麽合適。


    不過話說迴來,通過尚勳這一番話,趙弘潤也明白了這位老丈的心思,遂竭力向他講述『汾陰』、『蒲板』二城的重要性,直將這兩城縣令的重要性說得比郡守有過而無不及。


    半響後,尚勳一臉嚴肅地起身告辭。


    望著這位老丈匆匆而去的背影,趙弘潤與眾宗衛們不懷好意地對視一眼。


    他們已意識到,那位寇正寇縣令,十有八九要倒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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