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秦國,趙弘潤至今還無法做出大致的估算。


    他隻知道,秦國的存在曾讓三川郡的『烏邊部落』感到不安,其族長『切拉爾赫』加入川雒聯盟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得到諸部落的支持、得到魏國的支持,阻止秦國對外擴張的腳步,至少將其阻隔在三川之地以外。


    不過說實話,趙弘潤起初並不是很在意秦國,哪怕秦國是遙遠的西土上,唯三的強大勢力之一——諸羌、隴西魏國、秦國。


    畢竟中原的文化發展,是經曆過數百年乃至近千人的激烈碰撞才逐漸形成的,諸家學術在這裏茁壯發展,爭相綻放光彩。


    這裏所說的文化,指的可不單單隻是經理、禮俗、詩頌,還包括工藝。


    城牆營建、冶鐵鍛造、戰爭兵器,中原國家的工藝,比偏遠地方的國家或民族,那可不隻是高出一星半點。


    當初趙弘潤征討三川時,為何能以弱勝強,戰勝強大的羯角部落,是因為趙弘潤指揮得當麽?


    不,真正的原因,是當時的魏軍祭出了新式投石車與新式連弩這兩項戰爭兵器。


    因此,趙弘潤並不是很在意秦國,因為他以為,秦國或許也隻是處在氏國這個階段上,隻不過比隴西魏氏的氏國要強大罷了。


    可隨後聽著繇諸君趙勝對秦國的概述,趙弘潤就隱隱感覺有點不對勁了——秦國,絕非單純的氏國,而是已相對完善的君主製國家。


    或許最開始的時候,秦國與隴西魏國沒啥區別,他們的戰爭方式有些類似於三川之民等民族,即攻克對方的領土後,將所有的財物一卷而空,並且讓戰敗者成為附庸,即『賤民』,無法得到任何法律保障的存在。


    記得趙弘潤曾經還感慨過楚國的苛政,尤其是那『什五』的田稅,然而根據繇諸君趙勝的描述,相比較隴西魏國與最初的秦國,事實上楚國已經算是非常開明的了。


    隻說一件事就足以證明這一點:在隴西魏國與最初的秦國,賤民不允許擁有私人土地!


    賤民不允許擁有私人土地,更遑論土地的買賣,這意味著,隴西魏國與最初的秦國,他們國內的賤民,等同於貴族的附庸,辛辛苦苦耕種一年的農作物,換來的,隻是微不足道僅僅隻能糊口的糧食。


    這在趙弘潤看來,簡直就是奴隸一般的地位。


    而事實上,在隴西魏國與早期的秦國,賤民其實與奴隸的確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因為賤民絕大多數都是兩國攻滅的氏國或氏族的人,是不配擁有姓氏的失敗者。


    更要命的是,賤民隻允許與賤民結婚,而且兩者的子嗣,其地位仍然是賤民,這就比較慘絕人寰了。


    而真正享有些許社會地位的民眾,隴西魏國與秦國稱之為『庶民』,比方說『公士』。


    據繇諸君趙勝的講述,所謂的『公士』,即第一級職爵,也是最低的一級,僅僅隻是用來區別奴隸般地位的賤民,以及稍微得到了一些社會地位的庶民。


    公士享有的權利並不多,不過已經可以擁有自己的土地與房屋,大抵是田屋一頃,同時還能擁有一名仆人。『注:這裏所說的仆人,指的就是賤民。』


    而在公士以上,那就是第二級的職爵『上造』,可以享有兩頃地的田屋,兩名仆人,還有三頭牛。


    但是,從第一級的『公士』熬到第二級的『上造』,這可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倘若不憑借軍功的話,可能需要一代人的漫長歲月,即十五年到二十年。


    而若是憑借軍功,那就簡單多了,隻要在戰場上殺死一名敵軍,憑借對方的頭顱,就能得到『公士』的職爵,而若是積累殺死了十名敵軍,就能獲得『上造』職爵。


    看似容易,其實卻不知有多少人在拚搏『上造』這一級職爵的期間,死在了戰場上。


    起初的時候,隴西魏氏與秦國還互有勝負,但是在十幾年前,秦國突然有所改變。


    他們推出了新的國法,不再限製處在國家底層的賤民,允許賤民憑借軍功,獲得『庶民』的地位,甚至是更勝一籌,獲得爵位。


    簡單地說,隻要某名賤民足夠強悍,能在戰場上殺死許許多多的敵人,理論上他可以一直提高職爵,成為『庶長(一軍之將)』、『駟車庶長(戰車部隊將軍)』、『大庶長(統帥)』,甚至於到最後,封侯稱君。


    這個改變,使得秦國的軍勢一下子變得迅猛起來,以至於隴西魏氏節節敗退,加速了國家的衰敗。


    『憑軍功獲得地位……』


    趙弘潤琢磨著繇諸君趙勝的講述,隱隱感覺秦國的這套改革模式,似乎有些借鑒中原的意思,隻不過中原國家更加完善,除了軍功外,靠讀書寫字也能改變該人的社會地位;而秦國那邊,隻是采用了其中的一種。


    “是何人,讓秦國發生了這樣的改變?”趙弘潤好奇地問道。


    繇諸君趙勝沉默了片刻,隨即語氣複雜地說出一個人名:“衛鞅。”


    『衛國人?』


    趙弘潤一臉驚訝的表情。


    仿佛是猜到了趙弘潤的心思,繇諸君趙勝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此人並非是秦人,不知為何流落到秦國,並且得到了重用。……我隴西淪落到如今地步,此人功不可沒。”


    『……人家秦國變法改革,而你們隴西還在原地踏步,死守著舊的傳統,這怪誰?』


    趙弘潤看了一眼繇諸君趙勝,最終沒有將心裏話說出來。


    畢竟他也已經意識到,繇諸君趙勝雖然在隴西魏氏地位不低,但並不能左右隴西魏國的國策。


    『……不幸言中。看來烏邊部落的族長切拉爾赫說得沒錯,已經變法改革後的秦國,正走在一條對外擴張的道路上,就好比當年的我趙氏魏人。這個時候與秦為敵,恐怕……』


    趙弘潤微微皺了皺眉頭。


    他大致可以猜測地到,那個叫做衛鞅的人使得整個秦國變成了一架戰爭機器:海量的賤民需要軍功擺脫奴隸地位,而秦國則需要更多的賤民來取代前者所留下的空缺,除此以外,更多的秦人也希望借助軍功取得更高的職爵,因此毫不誇張地說,秦國正渴望著戰爭!


    源源不斷的戰爭!


    瘋狂地對外擴張!


    若單單如此,還不至於讓趙弘潤膽戰心驚,更關鍵的是,衛鞅的變法,使得整個秦國的有誌男兒都在渴望戰爭,這就比較嚇人了。


    就好比當年的趙氏魏人,眾誌成城,要在中原站穩腳跟,一通亂拳打趴鄭國與梁國,當一個國家的人民皆抱著相同的想法,追逐一致目標時,那是極其可怕的。『ps:不知怎麽,忽然想到了德國。』


    可能秦國目前並非是最強大的國家,但或許卻是最可怕的。


    此時此刻,趙弘潤終於明白,為何繇諸君趙勝方才會說隴西恐怕是奪不迴來了,因為他也感受到了秦國的強大——這份強大,並非單純指代國力或軍隊的力量,而是指整個秦國的有誌男兒都在推動戰爭、渴望戰爭。


    而隴西魏氏,曾經與秦國平起平坐的氏國,早已經跟不上秦國的腳步,被後者遠遠地甩開。


    “原來如此……”長籲一口氣,趙弘潤看著繇諸君趙勝正色說道:“如此,貴方是打算在我大魏長住了。”


    繇諸君趙勝有些尷尬,在猶豫了一番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不可否認,隴西魏氏當中仍有不少人口口聲聲喊著『遲早有一日要奪迴故土』,但是繇諸君趙勝知道,那些人隻是為了掩飾心中的驚恐而已,真正有誌希望日後從秦國手中奪迴隴西故土的,整個隴西魏氏的諸位大人當中,恐怕不會超過十人。


    至少繇諸君趙勝可以肯定,現任的君父已經被秦國嚇破了膽,否則,不至於會在仍有那麽多軍隊的情況下,惶恐地逃到趙氏魏國這邊來。


    可讓繇諸君趙勝有些羞慚的是,隴西魏氏的那些人,包括君父,他們被秦國嚇破了膽,狼狽地逃到趙氏魏國這邊尋求庇護,但是,卻又不希望因此被趙氏這個數百年前的分家所看輕,最起碼希望保持互不幹涉、井水不犯河水。


    可就像麵前這位同氏的族侄所說的:憑什麽?!


    微微歎了口氣,繇諸君趙勝拱手說道:“族兄、賢侄,我以個人的名義,希望兩位暫時放下白晝的不快,隨我入城麵見君父……眼下,並非是魏氏、趙氏內訌的時候。秦國對外擴張的勢頭,絕不會因為他們占據了隴西而告終,他們會繼續向東進兵,遲早有一天,會攻到這裏……因此,我建議雙方精誠合作,盡快達成協議。”


    “彼此互不幹涉的協議?”趙弘潤冷不防插嘴道。


    繇諸君趙勝麵色一滯,苦笑說道:“這一點我不敢保證……終歸還是得由君父點頭才行。”


    聽聞此言,趙元儼思忖了一下,說道:“我隨你入城見麵那位君父,親自與他交涉。”


    “二伯?”趙弘潤不解地看著趙元儼,心中有些不悅,畢竟他白天說過大梁使團不入安城,可這位二伯這會兒卻拆他的台,決定明日去見那位隴西魏氏的君父,這算什麽嘛。


    “我是主禮官!”趙元儼簡明幹脆地解釋了他的決定。


    『嘖,到底還是合不來……』


    暗自嘀咕了一句,趙弘潤有些不快地站起身來,朝著趙元儼拱了拱手。


    “七天,二伯你有七天的時間。……七日之後,小侄會率軍征討隴西魏氏。”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


    隻留下麵無表情的趙元儼,以及憂容滿麵的繇諸君趙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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