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博遠……真是一個久違了的人名啊。』


    倚靠在垂拱殿內的龍椅椅背上,魏天子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徐徐浮現一個人影。


    可能是時隔過久的關係,腦海中那人的麵容有些模糊,讓魏天子難以辨別對方是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隻記得對方身上穿著虎紋的戰甲。


    但是耳旁,卻仿佛能夠聽到那人的唿喊,臨死前的唿喊。


    『陛下、陛下……陛下……』


    不絕於耳。


    隨後,便是“哢嚓”一聲,人頭落地,尚有餘溫的無頭屍體重重倒在處邢台上。


    『陛下有旨,處死!』


    『處死!』


    『處死!』


    『處死!』


    『陛下……啊!』


    『陛下饒命啊……』


    『昏君,你不得好死!……啊!』


    『陛下,我是冤枉的,我是被牽連的啊……啊!』


    撫摸著龍椅的扶手,魏天子的目光看似有些恍惚。


    恍惚間,他左瞧瞧、右瞧瞧,這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屍海當中,遍地的犯由牌,遍地的無頭屍骸、遍地的鮮血……『注:犯由牌,即古時死刑犯背上的那塊牌子,一般會寫上所犯的罪行。』


    “……”


    魏天子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恍惚間,雙手上沾滿了鮮血——那些鮮血不知從何而來,不停地從他手指縫往下流淌,但他一點也沒有感到疼痛,因為他知道,這些鮮血不是他的。


    “陛下?陛下?”耳旁,傳來了大太監童憲關切的聲音。


    魏天子長長地吐了口氣,甚是疲倦地說道:“餘者……改叛充軍吧,朕倦了。”


    『……』


    垂拱殿內,大太監童憲驚愕地張了張嘴,卻接不上話來。


    因為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句話,他在十幾前年曾聽到過。


    “陛下?”童憲小心翼翼地又問候了一遍。


    魏天子這才迴過神來,瞧瞧四周,又看看自己的右手,已不再年輕的臉上,流露出莫名的疲倦。


    “童憲啊。”魏天子開口道:“朕啊,又看到看到『那些人』了……”


    童憲欠了欠身子,恭敬地迴道:“陛下,您或許是太疲倦了,那些人都已經死了,鬼魂索命,那隻是無稽之談。”


    聽聞此言,魏天子哈哈笑了起來:“你以為朕是害怕了麽?哈哈哈哈,那些人活著的時候,朕可以殺他們一次,倘若如民間傳聞那般變成厲鬼前來索命,朕一樣可以再殺他們一次!……朕從不畏懼,啊,從來未曾懼怕過……”


    說著這話的魏天子,身上的戾氣前所未有的強烈,哪裏還像是平日裏那位寬厚仁慈的明君。


    童憲當即伏地叩拜,麵色微微有些激動,可能是他覺得,此刻的魏天子,才最像他曾經發誓效忠的人王帝主——皇四子景王趙元偲。


    “……隻是啊,童憲,原來背負人命,也是一件心累的事啊……”魏天子語氣不明地輕笑道,笑聲中微微帶著幾分孤獨與寂寞。


    童憲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請陛下保重龍體,我大魏還有萬萬千千的國需要陛下。”


    魏天子沉默了片刻,隨即笑著對童憲說道:“跪在地上做什麽,快起來吧。”


    童憲隱隱感覺今日的魏天子情緒有些不對勁,在他看來,多半是那些蕭氏餘孽勾起了眼前這位陛下深埋在心底的某種情緒。


    想到這裏,童憲眼中就不由地閃過一絲殺意。


    『都是那些餘孽……』


    “多謝陛下。”童憲站起身來,正不知該如何開解眼前這位君王,卻見魏天子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麽,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話說,童憲啊,陳淑嬡最近的現狀如何?”


    『陳淑嬡?』


    童憲愣了愣,可能是沒想到魏天子會忽然提起那個被打入冷落的女人。


    轉念一想,童憲便明白了什麽迴事——因為肅王趙弘潤在魏天子麵前提起了蕭博遠,以至於這位魏天子想到了蕭淑嬡,並且最終聯想到了陳淑嬡。


    這其中的關聯,想來宮內並無幾個人知曉。


    『如果是那個女人的話……嗬,罷了,算她命好,恰逢時機。』


    童憲微微思忖了一下,堆著笑容欠身說道:“陛下,陳淑嬡尚住在平陽宮內,據說已有悔改之意。”


    “哦?”魏天子臉上露出幾許興致。


    原來,當年趙弘潤打砸了陳淑嬡的幽芷宮後,由於魏天子並未斥責趙弘潤,陳淑嬡心中記恨。


    但是因為魏天子當日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前往幽芷宮,也使得陳淑嬡難免有些心慌,畢竟正如趙弘潤當初所說的,就算魏天子以往再怎麽寵愛陳淑嬡,說到底陳淑嬡也隻是一個沒有為魏天子誕下一兒半女的後妃,隨時可以取代她的人比比皆是。


    然而那位陳淑嬡卻沒有這方麵的自知之明,雖說老實了一陣子,可待她使出渾身解數再次取得了魏天子的寵愛後,在有一日晚上再次提起此事,希望魏天子能幫他討迴這口怨氣。


    隻可惜當時,趙弘潤已越來越受到魏天子的器重,豈會同意陳淑嬡,見陳淑嬡胡攪蠻纏,一怒之下將其打入了冷宮。『注:冷宮隻是一個概念,曆代皇宮中都沒有一個叫做“冷”的宮殿,它隻是泛指那些離天子寢宮很遠,位置偏離,或者是因為常年失修而瀕臨廢棄、拆除的宮殿,莫要被某些電視劇的台詞所迷惑。』


    而事實上,童憲也沒有過多去關注那位陳淑嬡,隻不過今日見魏天子提起,他隨口替陳淑嬡說了幾句好話罷了,畢竟在童憲看來,哄好眼前這位陛下,使陛下恢複精神,這才是最主要的,除此之外,陳淑嬡也好、李淑嬡也罷,其實都無所謂。


    想到這裏,童憲不吝言辭地替陳淑嬡說了一番好話,大抵是說陳淑嬡在冷宮——具體位置是平陽宮——中每日為魏天子誦經祈福,逐漸已改掉了當年的脾氣。


    “還有這種事?”魏天子聞言有些吃驚。


    畢竟說實話,作為一國的君王,魏天子並不缺女人,單單後宮妃子就有十幾二十位,少了一個陳淑嬡,說實話對魏天子並沒有什麽影響。


    這也從側麵證明,沒有子嗣的後妃在後宮,地位與恩寵隨時都有可能失去。


    相比較陳淑嬡,凝香宮的沈淑妃哪怕身體不好,很多時候都無法做到侍寢,但因為她有兩個兒子的關係,魏天子照樣往凝香宮跑得很勤快。


    當然了,這也與沈淑妃的兩個兒子都很出色有著最直接的關係。


    “唔。”沉思了片刻,魏天子點點頭說道:“你這麽說,想必陳淑嬡的確有悔改之意,既然如此,你派人將她迎迴幽芷宮吧。”


    “是,陛下。”童憲欠了欠身子。


    而與此同時,趙弘潤已離開了皇宮,不知不覺迴到了肅王府。


    可能是聽說了趙弘潤迴到府上的消息,被綠兒大管事逮住使喚的肅王府門客溫崎,找了個借口逃了出來,畢竟在這位肅王殿下麵前,那個叫做綠兒的小丫頭還不敢太過於無禮。


    當然了,為此,溫崎也免不了被趙弘潤與宗衛們取笑一番,誰叫溫崎此刻身穿著家丁的服飾呢。


    “綠兒叫你去劈柴?”


    看著麵前這位瘦瘦弱弱的溫先生,趙弘潤頗有些錯愕,他不敢保證這位溫先生能否提得動那把劈柴的斧子。


    在宗衛們的哄笑聲中,溫崎訕訕地解釋道:“門下在王府吃住,偶爾做些雜事也是應該的……”


    『你前兩天可不是這麽說的。』


    趙弘潤疑惑地瞧了一眼溫崎,畢竟前幾日,溫崎還是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架勢,很難想象今日這位溫先生竟然願意放下讀書人的臉麵,去做那些府上下人的雜事。


    『不太對勁喲……』


    趙弘潤以及呂牧、周樸、高括、穆青等宗衛們當中比較機靈的人,臉上皆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太過分了!”呂牧率先沉著臉發難。


    隨後,高括亦一臉陰沉地說道:“殿下,溫先生再怎麽說也是你親自邀請的門客,綠兒那丫頭,豈可如此欺辱?”


    “卑職也覺得綠兒這迴有些過分了!”周樸麵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還真有些陰鷙可怕。


    繼這三位哥哥之後,穆青亦憤慨地說道:“殿下,我去將綠兒那丫頭叫過來,執行家法,好生懲戒一番,給溫先生出出氣。”


    溫崎愣了愣,還沒等有所表態,卻見趙弘潤亦麵色不渝地點了點頭,隨即看著他說道:“溫先生放心,本王一定會給你出這口惡氣的。”


    一聽這話,溫崎不禁有些心慌,畢竟自從前兩日綠兒在怡王趙元俼的宗衛長王琫麵前替他幫腔後,溫崎就對這個小丫頭充滿了好感,以至於最近兩日被綠兒差使來差使去,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抵觸與憤恨。


    如今乍一聽趙弘潤要懲罰綠兒,溫崎連忙說道:“肅王殿下息怒,這是溫崎自願的……”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趙弘潤、呂牧、周樸、高括、穆青等人一個個露出了詭譎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哦哦——,原來是自願的啊……”


    “……”


    頓時間,溫崎一張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地瞪著麵前那幾個哄笑的家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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