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年代,惜命者比比皆是,但不可否認,也有一些在危機關頭看淡生死的人。


    比如三川之地羯角部落的族長比塔圖,這個挑釁了魏國的男人,在最後時刻,允許其部落的人向趙弘潤投降,而他本人,則寧可死在河南城的大火中。


    再比如今時在趙弘潤麵前的孫叔軻,哪怕作為俘虜,任人宰割,但依保留著那份倨傲。


    這份倨傲,可以理解為『武將的風骨』、『武將的驕傲』。


    或有人會說,一個敗軍之將,有什麽資格驕傲?


    但正所謂不以成敗論英雄,並不是所有人都趨功近利地注重結果,在這個年代,也會有抱持著『英雄情結』的人。


    所謂的『英雄情結』,指的是某些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哪怕付出性命亦不為動搖的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情緒。


    比如趙弘潤的六王兄姬昭(趙弘昭),當年為了讓魏國得到齊國的支持,不惜犧牲自己遠赴齊國作為質子;


    再比如趙弘潤的四皇兄燕王弘疆,當得知國家正處於危機之際,他毅然放棄爭奪皇位,以皇子的身份前往上黨,鎮守山陽縣這個魏韓交兵的第一線,仿佛絲毫未曾考慮過自己的安危。


    這類為了某個信念可以犧牲自己的人,便是有著『英雄情結』的人,或者說,他們本身就是值得被稱道的英雄。


    而眼下在趙弘潤麵前的孫叔軻亦是如此:他的倨傲,在於他自認為自己是為楚國而犧牲,是具有意義的。


    因此,趙弘潤就是要打擊他這種看法,讓孫叔軻意識到,他的堅持或犧牲,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哪怕是具備犧牲精神的人,在清楚明白自己的犧牲沒有絲毫意義的情況下,基本上他就不會再堅持去死。


    原因很簡單:沒有意義的死,無法讓有英雄情結的他們,得到自我滿足。


    這不,當趙弘潤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一點後,孫叔軻臉上的淡定與從容,包括那種倨傲,皆煙消雲散了。


    他開始細細思忖趙弘潤所說的話。


    而此時,趙弘潤卻仍舊不放過他,依舊毫不客氣地用事實打擊著他。


    “……本王聽說,巨陽軍熊鯉麾下有十餘萬大軍,這支軍隊奉命守護著巨陽,守護者那位邑君大人的財富,照這樣理解,銍縣就算失陷,巨陽君熊鯉也不會派來援軍。如此說來,孫叔將軍,你與你麾下的兵將,豈不是『被放棄』的人?”


    “我……”


    “真可笑啊。……明明已經被主君拋棄,卻依舊對主君念念不忘。倘若那位主君是一位賢明的主君還則罷了,偏偏還是一個連同胞的血汗都要壓榨,連禽獸都不如的貪婪之輩……孫叔將軍,你是由於你那雙眼睛有問題,導致看不清這一切呢?還是說腦子有問題,以至於對那種昏眛的家夥死心塌地?”


    “……”


    “本王覺得,你可能早就麻木了,畢竟楚東的貴族、邑君,大抵都是這類貨色。你效忠於這些家夥,本王不好多說什麽,但你一邊助紂為虐,一邊卻擺出一副『老子是為了大楚犧牲性命、死得其所!』的模樣,說實話挺讓本王感到惡心的。”


    “……”


    “請記住!以往的你,隻是協助巨陽君熊鯉傾軋楚國平民的幫兇,好比是獵戶身邊的鷹犬,你並沒有為你的國家出力,也沒有為你的同胞謀福。……你的存在,隻是讓巨陽君熊鯉的實力變得更強,方便他繼續傾軋、壓迫你的同胞而已。”


    “……”


    “關於這場仗戰事,你的參與已經到此為止了,若非本王愛惜你的才能,你會無謂地死在這裏,不會有人記得你的名字,更不會有人認為你是為了楚國或者楚國的子民而死。或許幾十年之後,銍縣仍會流傳你的事跡,但也僅限於『某年某月某位將軍在此阻擋魏軍,不幸兵敗戰死』而已。”


    “……”


    麵對著趙弘潤猶如連珠炮似的語言打擊,隻見此刻的孫叔軻麵色蒼白、額頭更是布滿了汗珠。


    不可否認,他並不畏懼犧牲,更不會猶豫為了出國而犧牲。


    但是趙弘潤那一番話,卻震撼了他的心神,讓他的信念產生了動搖。


    是啊,以往的他孫叔軻,隻是巨陽君熊鯉身邊的鷹犬,從未對他的同胞,對他的國家做出什麽貢獻,充其量就是幫助巨陽君熊鯉,使後者的金庫變得更加殷富而已。


    而那些錢財是來自何處呢?


    相比之下,魏軍還無私地拿出軍糧救濟這一帶的楚民,並邀請他們搬遷至相城,許諾他們足以活命的糧食。


    魏人尚且能夠為楚人做到這種程度,可是巨陽君熊鯉又做了什麽?


    他在大戰之前,命令麾下軍隊掃蕩了封邑內的村落,搶走了那些百姓用來過冬的存糧。


    孫叔軻,麵如死灰。


    從旁,鄢陵軍新降將領鄒信看得瞠目結舌。


    曾幾何時,他感覺鄢陵軍副將晏墨的說降之詞相當厲害,說得當時南門遲與他鄒信毫無鬥誌,拱手將相城獻給了魏軍,且率麾下近兩萬軍卒投降。


    而今時今日,眼瞅著趙弘潤用一番話將起初還一臉驕傲的孫叔軻說得麵如死灰,一副無地自容的模樣,鄒信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看似溫文爾雅的肅王殿下,實則言辭要比晏墨犀利地多。


    『這會兒若是丟給他一柄兵刃,恐怕這家夥會因為羞慚而忍不住當場自刎吧?』


    瞥了一眼汗如雨下的孫叔軻,鄒信暗暗有些同情這位同胞。


    畢竟這位同胞被那位肅王殿下用犀利的言辭說得仿佛癡呆了一樣,明明那位肅王殿下已允許他可以活著離開銍縣,卻至今都仍呆呆站在那裏,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


    這時,鄒信注意到對麵那幾位宗衛正在竊竊私語,出於好奇,他側耳傾聽。


    “……殿下有些日子沒有親自說降敵將了吧?想不到言辭仍然是這般犀利……”


    “這叫攻心。……瓦解對方的心理防備,讓對方幾乎崩潰,這樣一來,招攬起來就容易多了。”


    “當初說降屈塍他們的時候,情況好似不大一樣……”


    “這得因人而異啊。這孫叔軻,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心高氣傲的家夥,要使這類人歸順,就隻有先打滅他那份驕傲……”


    宗衛呂牧、穆青、周樸三人在旁小聲議論道。


    然而沒聊幾句,便遭到了趙弘潤的白眼:本王在這多費唇舌,你們居然在旁瞎起哄,像話麽?


    三名宗衛訕訕一笑,遂不再言語了。


    此時,趙弘潤這才將目光再次投向孫叔軻。


    呂牧等人的議論,他無所謂會不會被孫叔軻聽了去,畢竟他一開始就提出了要孫叔軻歸順於他,不必藏著掖著。


    再者,看此刻孫叔軻那麵色蒼白、六神無主的樣子,恐怕也沒有聽進去這些話。


    倒是在旁靜靜觀瞧的鄒信,他的目光中卻隱隱浮現出幾分欽佩,這還真是讓趙弘潤有種哭笑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弘潤正色詢問孫叔軻道:“想好了麽?”


    “啊?”孫叔軻如夢初醒,滿臉不解看著趙弘潤。


    卻見趙弘潤坐在椅子上用手指叩擊著扶手,慢條斯理地說道:“要麽迴到那位已將你放棄了的主君巨陽君熊鯉的身邊,繼續為此人的私利出力,直到下次撞見本王的軍隊,戰死沙場,死地毫無價值,也注定不會有人記得你;要麽,歸順本王,本王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可以真正地為你的同胞謀福,讓你的同胞銘記你的名字,視你為救助他們的英雄……”


    孫叔軻逐漸鎮定下來,在沉思了片刻後,問道:“就算某不願與舊主,與大楚為敵?”


    這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趙弘潤卻聽懂了,聞言笑著說道:“孫叔將軍,似巨陽君熊鯉等楚東的熊氏貴族,將楚人平民視為牲口一般,肆意欺淩、壓榨,而本王卻視其如珍寶。……本王將庇護那些楚民,使他們能在我大魏安居樂業,得到應得的、卻在楚國時所得不到的,作為『人』的待遇。……你願意效忠於本王,助本王一臂之力,將那些無助的楚民,帶到我大魏麽?”


    “……”孫叔軻吃驚地看著趙弘潤,無法理解這位魏國的肅王殿下究竟在想什麽。


    也難怪,畢竟楚國疆域遼闊、人口稠密,以至於楚國的掌權者從未將『人口』視為一種資源,反而是視為累贅。


    但是在趙弘潤眼裏,那些人口卻是比金山、銀山更加寶貴的『國家資源』,是真正能夠衡量一個國家是否強大的根本。


    毫不誇張地說,倘若不是楚國擁有著數倍於魏國的疆域與人口,趙弘潤根本不會將這個腐朽的國家視為強敵。


    “你好好想一想吧。……似巨陽君熊鯉那種貨色,不值得跟隨。這話不是本王說的,而是出自這一帶的楚人之口。”


    說罷,趙弘潤揮了揮手,示意孫叔軻可以離開了。


    孫叔軻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哨所,在不少鄢陵軍士卒詫異的目光下,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細思曾經的種種。


    當日傍晚,孫叔軻再次求見了趙弘潤,歸順於後者,且還說服了曾經的部將幹賁與佘離二將。


    八月二十日,屈塍與晏墨所率領的鄢陵軍舊部成功伏擊了前來援護銍縣的三萬符離塞楚軍,得勝返迴銍縣。


    此後,趙弘潤遵照承諾,將從城內那些以往為富不仁的貴族們手中所收繳的財物,盡皆賞賜給了鄢陵軍,使得鄢陵軍更具凝聚力。


    八月二十一日,在魏軍的安撫與種種承諾下,銍縣城內的楚民開始陸續向相城搬遷。


    相比較『覆滅楚國』這種縹緲而不實際的目標,趙弘潤顯然還是更偏向於更實惠的本國利益。


    他給自己定了一個拐帶楚民人數的目標。


    一百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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