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的時候,陽夏縣內有一名以砍柴為生的樵夫,依舊如往日那樣,前往戈陽山伐木砍柴。


    沒辦法,因為前幾日商水軍與遊俠們的那場廝殺,著實嚇壞了陽夏縣內的民眾,除了一些被春耕所迫,不得不冒險的農戶壯著膽子去詢問那些在街道上巡邏的商水軍士卒,詢問是否可以出城,而其餘的陽夏民眾,則躲在自己的家中,擔驚受怕,不敢出門。


    而這名姓昌的樵夫,便是後者之一。


    昌樵夫一家六口,擔驚受怕在自己家中躲了幾日,每日都擔心著會有那些人強行撞開屋門闖進來,對他們一家老小不利。


    結果一連過了幾日,啥事也沒發生,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支被稱唿為商水軍的軍隊,居然他們魏國的八皇子『肅王趙潤』殿下的嫡係軍隊。


    這這這,這怕個屁啊。


    於是,昌樵夫大清早便一臉鬱悶地出門了。


    為何鬱悶?


    還不是他耽擱了幾日,躲在家中不敢出門,沒能在這幾日內賺到養家糊口的錢唄。


    因此,昌樵夫今日帶足了工具,準備背滿滿一擔柴木迴縣城,好補上前幾日家中的消耗。


    步行至戈陽山,昌樵夫從背後的籮筐裏拿出了斧頭,隻見他朝著手心吐了兩口唾沫,掄起斧子朝一棵山木揮了起來。


    雖然附近有不少枯萎掉落的樹枝,但那玩意不經燒,自然也賣不出什麽好價錢,想要賣出好價錢,就必須砍伐那些整棵的林木,取其樹幹。


    而就在昌樵夫揮汗如雨地砍伐林時,他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嗖嗖嗖的聲音。


    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仿佛有什麽東西正迅速地穿越山林。


    『怎……怎麽迴事?』


    昌樵夫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斧頭,將其護在胸前。


    他懷疑是狼。


    因為在魏國,狼災是非常嚴重的,尤其是深秋、開春兩個時節,愈發會出現豺狼襲擊人類的慘劇。


    昌樵夫咽著唾沫,滿頭冷汗地戒備著。


    突然間,有幾個人影從不遠處的草叢中竄了出來,用淩厲的眼神掃視了一眼昌樵夫。


    “啊!”


    昌樵夫不由地驚叫一聲。


    然而,那幾個人影卻沒有理睬他,彼此低聲說著什麽。


    “不在這裏,去那邊!”


    隨著嗖嗖兩聲,那幾個人影頓時又消失在山林中,隻留下一臉呆懵的昌樵夫。


    『邑丘眾?還是阜丘眾?』


    迴過神來的昌樵夫一邊拍著劇烈跳動的心口,一邊暗暗猜測著方才那幾個人影的身份。


    戈陽山,是邑丘眾與阜丘眾的地盤,這是陽夏民眾眾所周知的事。


    可就在昌樵夫暗自猜測之際,忽然從身後方亦掠出幾個人影,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驚鴻一瞥,昌樵夫發現那似乎也是戈陽山的隱賊眾。


    隱隱地,昌樵夫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隱隱感覺,今日的戈陽山仿佛是危機四伏。


    『我還是盡早迴去吧……』


    昌樵夫有些膽怯了。


    可就當他準備拾起籮筐下山之際,忽聽山中深處傳來了“叮叮當當”的聲響。


    那陣叮當之鄉,並不像是打鐵匠那種有節奏的聲響,而仿佛是兵刃撞擊時的聲音,雜亂無章。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心中的好奇心,驅使著昌樵夫放下籮筐,手持著斧頭朝著怪聲傳來的山中深處走去。


    若在以往,他絕沒有這個膽子,因為無論是邑丘眾還是阜丘眾,都禁止當地的樵夫深入山林,免得被人發現他們的營寨位置。


    因此,如昌樵夫這般,他們隻敢在山林的外圍砍伐樹木,絕不敢冒著生命危險深入進去。


    但是今日,由於他實在太好奇那陣怪聲,因此壯著膽子走向了林中深處。


    大約走了有一裏多地,昌樵夫忽然停下了腳步,下意識地憋住了唿吸。


    因為他駭然發現,前麵不遠處的樹旁,倒著一名穿著灰色布衣的男子。


    在仔細觀察了片刻後,他壯著膽子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那名男子的鼻息,這才發現,這名男子早已斷氣。


    不過,雖然早已斷氣,但此人的屍身還是溫熱的。


    也就是說,此人剛死不久。


    『這究竟……怎麽迴事?』


    昌樵夫又驚又懼。


    而此時,遠處那似兵器碰撞的怪響,仍在持續。


    咬了咬牙,昌樵夫悄悄摸到一處樹叢,扒開樹叢往深處瞧。


    隻瞧了一眼,他便驚地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在二十幾丈開外,約有百人正激烈地搏殺著,隻見這些人,一個個身穿黑色或灰色的布衣,有的臉上還蒙著布,手持匕首、短刃,與各自的敵人殺得難解難分。


    而在地上,倒滿了屍體,鮮血染紅了戈陽山的土地。


    『邑丘眾……邑丘眾與阜丘眾在廝殺?』


    昌樵夫下意識地捂住了嘴,不敢出聲,隻是睜大眼睛觀瞧著。


    在他眼裏,那些身手敏捷、武藝高強的隱賊們,一個個手持鋒利的短刃,豁出命朝著他們的敵人身上要害招唿,而結局,他們不是殺死了他們了對手,就是他們自己被殺,沒有第三種結局。


    昌樵夫驚地說的不出話,他活了三十多年,從未見過如此激烈的廝殺。


    忽然,隻聽噗地一聲,一具屍體生生跌落在昌樵夫眼前,嚇得他險些尖叫出聲。


    定下神來仔細一瞧,隻見這具屍體的脖子上插著一支似竹簽般纖細的箭矢。


    這是吹箭的箭矢。


    這不,就在不遠處,一名隱賊正好收起手中的吹管,將其放入懷中。


    但是轉眼之間,這名隱賊便被另外一名隱賊從背後刺入了心口,睜大著眼睛倒在地上。


    整個戰場,太亂,昌樵夫感覺自己每眨一次眼,都會有幾名隱賊失去活生生的性命,變成一具無法動彈的屍體。


    他不敢再看下去,因為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抱起斧頭轉身逃下山。


    臨轉身的時候,他發現有不少隱賊瞥了他一眼,顯然是發現了他,但是,不知為何沒有追趕,仍在繼續著與敵人的廝殺。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一路慌不擇路地返迴自己丟下籮筐的位置,昌樵夫顧不上拾起地上已經劈成一段段的木頭,背著籮筐便逃下了山。


    邑丘眾與阜丘眾的廝殺,豈是他這種尋常小民可以旁觀的?


    他慌慌張張地迴到了陽夏縣城,卻沒有返迴家中,而是找了一家酒肆,找店夥計要了兩碗酒壓壓驚。


    因為是經常來的酒肆,店家與店夥計都認得昌樵夫。


    於是,見昌樵夫一臉驚恐,那店家便笑著說道:“怎麽了,老昌,一臉發青,活見鬼了?”


    昌樵夫擺了擺手,連灌了好幾口酒,這才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道:“老哥,你猜我適才到戈陽山砍樹,看到了什麽?”


    “看到狐狸精了?”店家開了一句玩笑,引起了酒肆內眾酒客的哄堂大笑。


    見此,昌樵夫氣惱地揮揮手,隨即神秘地說道:“我看到邑丘眾與阜丘眾在廝殺。”


    『邑丘眾?阜丘眾?』


    店家與店內的酒客愣了愣。


    要知道在若幹年前,邑丘眾與阜丘眾的確是碰麵就難免一場廝殺,可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最近幾年,邑丘眾與阜丘眾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麽?


    “當真?”店家驚疑地問道。


    昌樵夫嘿嘿一笑,一口喝完了碗裏的酒。


    店家會意,主動替他倒滿了酒,又說道:“老昌,別藏著掖著了,趕緊將你看到的說出來,今日老哥我免你的酒錢。”


    見目的達到,昌樵夫遂不再賣關子,在喜滋滋地喝了一口酒水後,將他親眼所見的那一幕說了出來,隻聽得店家與眾酒客麵麵相覷。


    因為若昌樵夫所言盡皆屬實,那這迴邑丘眾與阜丘眾可不單單隻是小打小鬧,或許一個不好,其中一支隱賊很有可能就此在陽夏除名,徹底淪為曆史。


    這……什麽仇什麽怨?


    酒肆內的眾人麵麵相覷。


    半響後,店家懷疑地問道:“老昌,你果真是親眼所見?”


    “那還有能假?”昌樵夫抹了抹嘴,信誓旦旦說道:“我對天起誓,若我有一句佳話,讓我迴頭被豺狼叼了去。”


    見昌樵夫都將話說到這份上了,眾人心中相信了幾分。


    可是,近些年來井水不犯河水的邑丘眾與阜丘眾,為何突然又彼此攻殺起來了呢?


    短短半日工夫,這個勁爆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陽夏縣,也傳到了趙弘潤的耳中。


    “動作好快啊……”


    當負責收集情報消息的宗衛高括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趙弘潤後,趙弘潤不禁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


    他確實有些得意,畢竟正是他一手促成了諸隱賊眾的自相殘殺,若是事情進展順利的話,或許不再需要商水軍出動,他就能解決陽夏隱賊這個朝廷陳積已久的問題。


    “不過,還不夠……就讓我再來添把火!”


    輕笑一聲,趙弘潤對宗衛高括下達了命令。


    當日,陽夏縣內又張貼了布告。


    這是一則用來安撫陽夏縣民的布告,畢竟幾乎整個縣的縣民都已經聽說了阜丘眾與邑丘眾彼此廝殺的消息,隻是不知道為何而已。


    而在這則布告中,趙弘潤就點明了原因。


    他在布告中寫道,陽夏隱賊眾中,有一些隱賊屢屢犯禁、不服管教,甚至於行刺他堂堂肅王,殘害陽夏縣令馬潛的家人,罪不可恕!


    然而,陽夏隱賊眾又有另外一些隱賊,潔身自好,棄暗投明,趙弘潤代表朝廷給予其物質上的嘉獎。


    不過,至於哪些人是叛賊,那些人又是順從的忠良之士,趙弘潤並沒有點明。


    換而言之,成王敗寇,勝者便是忠良,敗者便是叛賊。


    趙弘潤相信,陽夏諸隱賊眾必定能看懂這則布告上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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