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的王秀材沒見過世麵,心性如孩子般不設防,隨便哄兩句便信以為真,若是文婉貞堅決不離王家,王夫人又執拗留人,王家父子也不能真的攆人,讓人在小年夜趕路。


    隻不過王秀軒心意堅定,不可能讓一個懷有野心的待嫁姑娘留下,瓜田李下,人心難防,他得避嫌,不能讓有心人製造假象,散播流言。


    「好了,你迴屋子好好想一想,真想走上商道再告訴我,我找父親有事,先走了。」弟弟的路,很艱辛。


    「嗯!那我迴屋了,你要跟爹提一聲,我不讀書,咱們家當官的人太多,我就不摻和了。」王秀材邊說邊迴頭,目露希冀。


    「知道了。」


    王秀軒到書房時,見坐在書桌前練字的王至誠身旁站了位美麗女子,綰著垂雲髻,發鬢插上一對對簪和珠花掐絲金簪,身形嫋娜的挽起袖子研墨,麵若桃花的笑著。


    那是王家家主新納的姨娘,姓方。


    「你先出去。」王至誠對方姨娘說道。


    「是的,老爺。」方姨娘福了福身,低眉順眼的退出書房,一言一行都十分有規矩,讓人挑不出錯處。


    「找我有事?」他聲如洪鍾,低沉有力。


    「娘把表妹找來的用意,相信父親也知深意。」他不直接說明來意,用迂迴的方式表達。


    未顯老態的王至誠有著中年男子的成熟沉穩,他撫須冷笑。「由著她鬧騰幾日,她蹦躂不出一朵花。」


    她也隻能管個小家,鬧幾個無傷大雅的事,由她去,被迫迎娶的發妻也隻有這能耐,上不了台麵。


    他明了的點頭。「先前父親應允孩兒的事可還作數?」


    「你是說?」他一臉納悶。


    「我的婚事。」攸關他的一生。


    「你的婚事……」他低吟著撫弄垂至胸口的長須,靜默了好一會兒,隨即發出低沉的笑聲。「你還是不死心,想要娶這幾年突然發大財的朱家二女兒?」


    「是的,她是孩兒心之所係之人。」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心之所係呀!年輕人的少年情懷,真好……」他幽遠的眼神似是飄遠,若有所思的像在懷念什麽。


    王至誠畢竟也年輕過,有他口中的少年情懷,隻是不能宣之以口,那是他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父親……」


    他輕笑地正視兒子已然長成的麵容,與他十分肖似。「別急,春闈的事準備得如何?」


    「約有七成把握。」他不敢說死。


    「七成……」他思忖。


    「孩兒與你約定的是百名以內,隻要在榜上就不算違背當初的話。」隻求上榜,不求高位。


    狀元、探花、榜眼他不做多想,槍打出頭鳥,中庸即可,明哲保身,朝廷的動蕩不是他能管的。


    「是呀!百名之內,那年我是一百七十二名,考中同進士,你堂伯父明白的告訴我最多止於七品官,不可能再進了,我想也該心滿意足了。」他不能強求太多,他的能力就在那裏,想爬也爬不上去。


    「可是你不同,你比為父強,是根苗正的好苗子,一番細心栽培後必成大器。」他會超越他,如果他想要。


    「我誌不在此。」權力和高官不是他追求的。


    王誌誠深瞳一眯,似失望,又似釋然。「也好,這條路不好走,跌跌撞撞一身傷痕,你有先見之明。」


    「我會當官的。」這是他的自我期許,他想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又會受到多少挫折和阻礙。


    「我知道,你是我兒子。」看著親兒堅毅的神情,他又笑了。「那丫頭同意了嗎?她好像很戀家。」


    「孩兒會說服她。」她隻能跟他在一起,她是他的。


    「好吧!年後我會去提一提,成不成看你運氣。」日子過得真快,他的兒子都快成親了……


    秀茹,你嫁得好嗎?說要娶你的承諾我做不到,請你原該我的懦弱,我得先盡孝道才能考慮到自身……


    窗外梅樹染上一抹紅,王至誠輕聲一喟。


    「過年後就啟程到京城應考?」


    好不容易才迴來一趟,待不到一個月又要遠赴他鄉,連個年都沒法好好過,他是在鞭策自己還是考驗她呀!看彼此的心是否堅固,能不能應付同富貴共患難,兩情不離。


    看著他已脫離稚氣的俊逸臉龐,曾幾何時他消痩的肩膀也有男子的寬厚,堅挺結實起來了,有著彷佛能包納萬物的胸膛和挺直的背脊,挺然卓立,豐姿颯爽,清透氣度如玉質般高潔。


    若說並無牽掛是騙人的,知道他要走,一絲依依不舍油然而生,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朱小蟬很不想去計算他何時歸來,可是腦子裏卻自動盤算來往日期,若無意外的話,短則半年,長則近一年才能見到麵,遙遠的路程阻隔著千山萬裏,相思難寄。


    唉!如果取消了科舉該有多好,像她那年代用人民的意見來決定誰當官,以出生地來定勝敗,不用千裏迢迢趕考。


    「你歎什麽氣,人家說歎一口氣老一歲,來,讓我瞧瞧眼角的細紋又長了幾條,年歲大了總歎氣,老得快。」她雙眸像鑲嵌在綠林中的湖泊,水亮亮的真好看,似波光瀲濃。


    一聽他的取笑,朱小蟬氣唿唿的朝他小腿一踢。「你才年歲大了,我才十五歲,花骨兒似的小花苞,正等著綻放,我青春貌美,膚若凝脂,玉筍一般雪嫩呢。」


    「好,是我年歲大了,想娶老婆了,再不娶就老了。」他自嘲垂垂老矣。


    「想娶就娶唄,幹我什麽事,沒人綁著你手腳不讓你娶。」他這年紀娶老婆養得起嗎?她惡意的想著。


    「所以小蟬妹妹是同意嫁給我了,我們琴瑟合鳴,共度白首。」王秀軒笑著執起她的手,輕握。


    沒有忸怩,隻有瞪圓杏仁似的黑眸。「你娶老婆與我何幹,看著我小就想占我便宜,心眼壞。」


    「因為我隻要你,有你相伴,此生無憾。」她是他心中的野草,瘋狂亂長,占滿他整個心窩。


    這話一出,難得的,自詡「年長」的朱小蟬也會麵色微紅,手心還熱熱的。


    「沒有亂七八糟的小妾、通房?」


    「我敢嗎?家有悍妻。」他笑著說起俏皮話。


    「誰悍了,你想娶幾個就娶幾個,誰管你死活。」這世上又不是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天涯何處無芳草。


    朱小蟬自認對他有情,那是青梅竹馬自小累積的深厚情感,在她的心裏,他是擁有個小小角落,但是還不到生死相隨的地步,會有難過,會有不舍,會有他破壞兩人永恆的氣憤,可走過了,那份深情也就淡了,她會繼續往前走,把錯過的風景再複習一遍,學會珍惜。


    她的腦海中不存在從一而終的觀念,這個男人不好就扔了吧!她努力過,用心去經營,結果不如人意也沒辦法,她不會用自己的一生去賭這男人會不會變好,她沒有慈悲為懷的聖母情結。


    「別說幾個,光是我們之間多出一個,你都會毫不猶豫地將休書往我臉上扔,霸占我的家產叫我滾,妒婦。」他喜歡她無容人之量,就兩個人平平靜靜地過日子。


    聞言,她麵上一訕,有些心事被人看透的局促。「我就是妒婦怎樣,你愛要不要,不用勉強。」


    這便是自小一同長大的壞處,他太了解她了,了如指掌,她是什麽心性一清二楚,瞄不了人。


    王秀軒捉住她輕捶他胸口的柔白小手,放在手心細細嗬護。「是妒婦我也要,這世上隻有一個亂我心的朱小蟬,我心裏有你,想你給我暖被窩,生幾個白胖娃兒。」


    「要是我生不出來呢?」根據穿越定律,女生不是大好便是大壞,有的一年一個像母豬似的生個不停,有的怎麽也生不出來,求神又拜佛,幾年以後什麽表妹、義妹、恩人的女兒、自幼服侍的丫鬟都來了,等著排隊爬床。


    朱小蟬是悲觀主義者,習慣先把最壞的預想好,以防事到臨頭手忙腳亂,一哭二鬧三上吊叫人笑話。


    說到子嗣問題,身為男子的王秀軒略頓了一下,認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還有秀材,叫他多生幾個,我們可以過繼,再不濟去領養一個,咱們百年之後有人侍奉香火就好。」


    他是真的不在意有無親生子女,兩個人過活也不錯,彼此相扶持,互牽對方的手,笑看日出日落。


    若有一、兩個像她或肖他的小蘿卜頭更好,漫長人生中,多些孩子的笑聲也是好的,讓人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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