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大學生點點頭:“再拉一些人來幫忙,他說選擇年輕力壯,看起來易於溝通的。”


    “王卿良去通知步行街入口的安保人員了?”


    “對,那個人說完,王卿良就順小路撒丫子去通知了,讓他們別再放遊客進來了。”


    待他們再迴首,已經看不到剛剛那個條理清晰分派任務的男人了。


    越往前行越艱難,遊書朗逆著人流,幾次差點被推倒。


    擠進內圈,視線一掃,比他想的還要嚴重。發生踩踏事故的地點是一處台階,不過三米寬兩米長的廣場台階,竟然人疊人,不知道疊了多少層!


    台階之下也有不少人摔倒了,踩踏的麵積,因為慌張擁擠的人群,還在不斷擴大。


    慘叫的,身吟的,痛哭的,這方應該承載歡愉的廣場,卻生生變成了人間煉獄。


    已經有現場的安保人員在疏散外圍遊客,但因為力量有限,收效甚微。


    冒著被踩踏的風險,遊書朗立刻加入他們。


    砰!不遠處傳來一聲巨響。


    正在疏散遊客的遊書朗猛然轉頭看去,見一個約高三米的木質望台竟然塌了!


    驚唿聲震耳欲聾!這個不堪重負的望台,帶著幾百名為了躲避踩踏而爬上來的遊客坍塌了,砸向了地麵上同樣在驚唿的人群!


    遊書朗的世界似乎靜默了一瞬,一張張驚恐的,懼怕的,後悔的臉定格了下來!他忽然看到了樊霄口中的末日之景,看到了他的顫栗與心魔。


    如浪的慘叫聲驚得遊書朗迅速迴魂,他一把拉住一個健碩肥胖,正在用力推搡人群的男人。


    “別慌!根據指引有序離開,你不會有事的。”


    階梯踩踏處基本控製了形勢,廣場外一直待命的醫護組已經趕了過來,逐個對踩踏人員的傷勢進行了初步處置與救治。


    而此時,遊書朗正在將一個壓在台子下的女人往出拉。


    “腿能動嗎?能使上力嗎?我向裏爬一點,你抱著我的脖子,我們一起出來。”


    木頭與鋼筋混合的望台此時已經支離破碎,一些地方與地麵形成狹小的空間,隨時可能再次垮塌。


    遊書朗鑽了進去,匍匐在地,讓女人圈著自己的脖子,帶著她一點一點爬了出來。


    將女人交由其他救援者,遊書朗扶著腰直起身子。


    入目是一片廢墟,也可稱之為煉獄。到處是從觀景台上摔落的遊人,有些人還算幸運,隻是輕微摔傷,有些人捂著傷處扭動著身體哀嚎,還有一些一動不動,在冰冷的地麵上像沉睡了一般。


    而這僅僅隻是從高台上跌落的,還有更多的人被壓在了廢墟之下!


    如今,已經有很多安保人員及誌願者參與到了營救之中,在各個可以突破的地方,解救受困的遊客。


    一隻老邁的手忽然抓住遊書朗,鬢邊花白的老婦跪在了他的腳邊,淚流滿麵,雙手合十:“求求你救救我孫子,救救我孫子!求求你了!”


    遊書朗顧不得去扶她,隻說了聲“別急”,便俯身去看老婦指的地方。


    俯仰之間,遠處的一個背影忽然闖入視線,寬厚有力,異常熟悉。遊書朗微微愣怔,再看便又是淩亂交錯的人影了。


    他覺得自己是眼花了,匆匆放下一瞥之間的思緒,打開手電筒,照進支離破碎的縫隙。


    昏黃的圓柱形光線一掃,遊書朗心中一凜,這一處幾平方之所,竟然壓了這麽多人!


    唿痛聲,唿救聲,在見到手電的光源後更加慘烈。遊書朗在這其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手電的光源送過去,他俊目微瞠:“薛副總?”


    薛寶添也是一怔,之後便像見到親人一樣鬼哭狼嚎:“遊書朗!遊主任!你快救我呀,我踏馬要被壓死了!”


    遊書朗做了一個安撫的動作,他迅速分析了這處窄域的形式,隨之做出判斷。


    “你那處先不能動,動了怕是這裏就垮了。”


    “你他媽還記我仇呢是不是?上次不救我,這次也不救我,咱倆不都和好了嗎?我都把你的微信分組從‘煞筆’換到‘朋友’了。”薛寶添委屈地抹了一下鼻子,“沒想到我他媽終究錯付了!”


    遊書朗不理他,詢問了一個最易施救的傷者,在得知他的腳被木頭壓著後,起身尋了一塊兩掌寬的石頭,然後小心翼翼地爬進了這處狹窄的空間。


    用石頭墊起斷裂的木頭,引導著傷者一點一點抽出他的腳,然後用剛剛營救女人的方式,將傷者帶出了廢墟。


    “這不是我孫子。”年邁的老婦趴在冰冷的地麵上,往裏麵指,“我孫子在裏邊!”


    遊書朗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進去,手電筒的光線隻照到了幾片布料,他心中一沉,孩子壓得那樣深,便意味著很難在第一時間得到營救。


    他又救出了一個半身是血的傷者,那人的肩上紮了一塊碎木,鮮血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將遊書朗淺灰色的羽絨服染成了一片暗紅。


    臉上也沾了血,黏糊糊的不舒服,遊書朗用肩頭蹭了一下,再次俯下身子。


    “書朗!”一聲大喝和著冷風驟然傳來,幾近脫力的遊書朗驀地被拉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你怎麽了?傷在哪裏了?!”樊霄的聲音幾乎變了調,他眼中蒙著淚,想要抱緊遊書朗,又怕傷了他,“我送你去醫院,別怕,別怕寶貝,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你不會有事的。”


    那個背影原來真的是他,不知為何,被人緊張著的遊書朗眼中一熱,心緒絲絲絡絡的纏在一起,道不明喜怒。


    這個懷抱太熟悉了,熟悉到他靠進去就泄了全身的力量。


    樊霄似乎又要公主抱,遊書朗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輕聲道:“我沒事。”


    樊霄已經陷入了某種恐懼,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他的眼淚簌簌落下,執拗的要將遊書朗帶去醫院。


    遊書朗用雙手捧住樊霄的臉,拇指擦掉他的眼淚,溫熱的氣息與他交融,一字一句的說道:“樊霄,我沒事,沒受傷,身上的血是別人的,我和你一樣,在救人。”


    他說了兩遍,樊霄才漸漸的平靜下來:“你沒受傷?不會死?”


    遊書朗又擦去了一顆溫熱的淚,鄭重地說到:“沒受傷,不會死。”


    這迴,換成樊霄脫力,他腳下一軟嘟囔了一句:“嚇死我了。”


    忽然,兩個人腳踝處傳來一陣刺痛,垂目看去,竟是被一根從廢墟中伸出的小棍一下下戳的。


    “你倆換個時間卿卿我我好不好,救我啊,我他媽快成樂山小佛了。”


    “誰?”樊霄問。


    “薛寶添。”遊書朗離開樊霄的懷抱,淡聲道,“救人吧。”


    廢墟中,遊書朗向薛寶添伸出手:“能動嗎?傷到哪裏了?”


    薛寶添這時的聲音竟然沉鬱了下去:“哪裏也沒受傷,可以動。”


    “把手給我。”


    一隻碩大冰冷的手被送到遊書朗掌中:“先帶他出去。”


    遊書朗這才反應過來,薛寶添身後還有人!


    他支上了手電筒,看到薛寶添用力側身,露出了背後的人。那個人幾乎是趴在薛寶添身上的,將身下的人護在懷裏。剛剛由於亂木的遮擋和角度問題,遊書朗並沒有看到這個人。


    “帶他出去,大爺的,壓死我了,原來壓我現在還壓我,比木頭都沉。”


    “不行。”同樣探進半個身子的樊霄拒絕,“他在你身後,他動你必須先動。”


    “別他媽瞎逼逼,你有家庭地位嗎?聽遊主任的。”


    薛寶添希冀的目光落在遊書朗身上,卻聽到冷靜的聲音:“我們先帶你出去,再救他。”


    薛寶添是唯一一個從廢墟裏出來,身上卻沒帶傷的。他拍了拍髒兮兮的貂皮大衣,撅著腚對裏麵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說道:“拜拜了您勒,您今天要是有幸去閻王爺那報到,千萬和他老人家說一聲,下輩子你做豬做狗都行,千萬別做男同了,忒他媽招人煩。”


    說完,他拖著那根小棍兒,穿過淩亂的人群,沒了蹤影。


    這片廢墟下隻剩下薛寶添身後的男人和那個深埋的男孩。男孩的奶奶一直跪在地上雙手合十,流著淚期盼神明保佑。


    “工程車輛都堵在路上過不來,剛才我進去救人的時候,看到孩子在流血,等起重機怕是來不及了。”遊書朗拉開羽絨服的拉鎖,“我再進去探探情況。”


    “我和你一起去。”樊霄也脫下大衣,“前麵的人都救出來了,現在下麵的空間不算小,孩子壓得深,地形複雜,一個人怕是不方便救人,我和你去,咱倆盡量第一次進去就將他帶出來。”


    “樊霄。”遊書朗攔住他,神情猶豫糾結。


    樊霄笑了一下:“你就當我是在你麵前作秀,上次作秀,我們不也一起救下了添添,這次也一定能成功。”


    說完,他率先趴在地上,爬入了廢墟。遊書朗靜默了一瞬,便緊隨其後。


    裏麵的情況比預想的還要複雜,兩個人爬到最狹窄處,進無可進,卻離男孩兒還有一臂的距離。


    而且男孩兒的身前橫艮著支離的大小碎木,他的身體夾在了縫隙中,鮮紅的血液在手電筒的照射下也顯得慘白寡淡。


    “看那裏。”遊書朗的手電光線聚焦到一個角落,“我們隻需再多向前半個身子,就能將孩子腳邊的細木頭清理掉,打開一個救援通道。”


    樊霄的身體卡在縫隙中,他上下看了看:“要探進半個身子,就要加寬我們通過的通道,上麵的木頭不能動,能動的隻有我們身下的。”


    他移動身體靠近遊書朗,空出自己剛剛趴過的位置,用手中的工具撬動地上的木頭。


    細木好撬,輪到粗木就要一下下打碎了再撬,細微的震顫都可能導致塌方,樊霄每一次的動作都是在賭上天的眷顧。


    他又向遊書朗靠了靠,兩具身體緊密地貼合,隔著薄薄的衣服交換著彼此的溫度。


    這好像是自樊霄的騙局被識破後,兩個人離得最近的一次。即便這期間他們上過床,打過架,零距離、負距離都曾有過,卻也不及此時親密。


    遊書朗看著樊霄的汗水從鬢角緩緩滑落,他錯開目光,壓住了自己不該起的念頭。


    “唔!”樊霄悶哼一聲。


    “怎麽了?”


    “沒事,掌心有汗,鐵簽子一下脫手了。”


    敲砸的聲音再次響起,樊霄被鋒利木屑劃開的掌肉迅速滲出血來。


    拓寬了通道,樊霄向前又探進了半個身子。他用手將孩子腳下的碎木清理幹淨,果真那個地方足夠將孩子拉出來。


    但角度是個問題,強硬拖拽隻能加重男孩兒的傷勢。


    遊書朗又艱難地向前爬行了一點距離,他的胸口和後背都被劃傷,傳來陣陣刺痛。


    伸出手,他拖住孩子的腦袋,然後看向樊霄。


    隻一個眼神,樊霄就懂了遊書朗的意思,他們一個拖一個拽,可以極大程度地減少對孩子的二次傷害。


    遊書朗輕輕點了下頭,手上隨之用力,樊霄也在此時發力,將孩子從通道拽出了一點。


    反複數十次,孩子終於被拉了出來。樊霄側身將孩子裹進懷裏,一點一點後退,終於退出了廢墟。


    “有氣,活著。”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人群爆發了熱烈的歡唿,兩鬢花白的老人長身一跪,向著樊霄的方向,含淚拜謝:“菩薩保佑!”


    樊霄抱著孩子往救護車的方向跑,邊跑邊迴頭看向遊書朗。已經從廢墟中爬出來的遊書朗摸出一根煙拋進嘴裏,向他揮了揮手,麵上露出了一點笑容。


    樊霄抱著孩子上了救護車,護士迅速的關上了車門,切斷了他與遊書朗越過千萬人,仍膠著在一起的目光……


    救護車拉著鳴笛開走了,遊書朗腳下一虛,晃了一下身體,他的體力已經完全透支,不再具備參加救援的能力。


    找了一個角落席地而坐,卻意外地發現了薛寶添。


    “你不是走了嗎?”遊書朗可有可無的問。


    “那個人……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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