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打開,他坐著沒動,任由自己錯了下去。


    車外夜色濃重,車窗上隱約映著他的影子,麵無表情,看不出悲喜,平和得近乎麻木。


    忽然有摩托車從後麵駛來,起先與公交車並駕齊驅,後來加足馬力,一聲轟鳴,竄了出去。


    車很新,又漂亮。比樊霄那台好太多。


    遊書朗下意識的再次看時間,八點十三分。


    抓著手機的手暴起青筋,他極力地控製自己不去想那些文字,但它們卻以強硬的態度在腦子中排列組合,形成一句直白易懂的話。


    “晚上八點半,麗都,白三秒設了局要玩死樊霄,遊主任,想解恨就來看熱鬧,到了call我。”


    信息是薛寶添下午發來的,遊書朗隻看了一遍就刪除了,討厭的是…記住了。


    八點十五分,公交車再次滑入站台,車門打開,到站的乘客魚貫而下,半分鍾後,氣閥聲響起,兩扇車門緩緩滑向彼此。


    “等等,我要下車!”


    遊書朗猛然從座位上站起,幾步奔到門旁,手掌伸進縫隙,阻擋著即將關合的車門。


    司機嚷了一聲,氣急敗壞地按下開門鍵,遊書朗的手被短暫地夾了一下,但他沒時間理會疼痛,快速衝下了公交車,拿出手機撥通了樊霄的電話。


    關機。


    再撥,還是關機!


    遊書朗反複撥著那組號碼,每次聽到的都是甜美卻機械的女聲。


    他的神情逐漸焦躁,再一次撥通無果後,伸手去截出租車,好在是繁華地段,車不難打。


    上車報了“麗都”的名字,遊書朗又給薛寶添打電話。


    這迴通了,卻無人接聽。一首鬧騰的彩鈴,遊書朗聽了四五次,依然沒等到對方的聲音。


    用手抹了一把臉,遊書朗疲憊的說道:“師傅,能快一點嗎?”


    麗都處於燈紅酒綠之地,也可以說有了麗都,它的周邊才有了燈紅酒綠。


    這裏遊書朗熟悉,做辦公室主任時,宴請後常常帶客人在此消遣,葷的素的,雅的俗的,這裏都有,任人擇選。


    下了出租車,遊書朗又撥了一次薛寶添的電話,依舊無人接聽。通話自動掛斷,橫亙在屏幕上的阿拉伯數字跳入眼簾,八點四十七分。


    遊書朗快步走入麗都,見了當班經理直接問道:“白三少在哪間房?”


    經理一怔,眼珠晃了晃:“請問先生貴姓?”


    當班經理麵生,遊書朗隱去了臉上的急迫,略略沉吟後給出了答案:“姓樊。”


    “樊先生稍等,我去查詢下房間。”


    說是查詢,其實是打了個電話,應是得了應允,當班經理掛斷了電話後,笑容滿麵的引著遊書朗七拐八拐走到了最角落的一間包房。


    “樊先生,三少在裏麵等你。”


    遊書朗轉頭看了一眼深邃的走廊,才點點頭,推開了豪華包房的門。


    “讓我們隆重歡迎樊……”


    十分浮誇的白宇鵬,鼓掌的雙手停在半空,瞪大眼睛看著推門而入的遊書朗。


    “怎麽是你?”他往遊書朗身後看,“樊霄呢?”


    樊霄不在?遊書朗一顆心落迴了肚子一半,眼神一掃,包房的情況掌握了七七八八。


    房中一共四個男人,除了白宇鵬,其他都不認得,薛寶添也不在座。


    四四方方的房間,一目了然,藏不了人,樊霄果然不在。


    另外半顆心這才落迴肚子。


    “我和朋友來玩,聽聞三少在,過來打聲招唿。”遊書朗像與熟稔的朋友寒暄,“多日不見,三少依舊風采如故。”


    他作勢看了一眼手機:“朋友在找我,那我就不打擾三少了,大家盡興。”


    說完,遊書朗反身不疾不徐地向門口走去。


    “遊兄。”身後傳來的一聲冷唿,“見了麵連杯酒都不喝嗎?”


    神經瞬間繃緊,遊書朗全身戒備。


    白宇鵬的腳步聲像戲弄老鼠的貓,走一步晃三步的來到遊書朗麵前:“我特地擺了場子,約了朋友,請樊霄來玩,怎麽,他這麽不給麵子?”


    “三爺今個兒請的是樊霄?”遊書朗麵露不喜,“你知道我和他是有一些過節的,他要來我便先走了。”


    抬手,遊書朗去拉包房的門,門板震動,卻未拉開,竟是已經自動上鎖。


    心中一凜,遊書朗疏眉冷目:“三爺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白宇鵬遞上一杯酒,“你與樊霄的過節我心裏最清楚,樊霄現在還沒到,要不你給他打個電話催催?他來了,你又在,三爺給你們擺擺龍門陣分說分說?”


    遊書朗想起被樊霄揍成豬頭的白宇鵬,再觀麵前裝腔作勢的這個,便覺得滑稽。


    遊書朗推了酒:“抱歉三少,最近有恙在身,喝不了酒。再來樊霄那裏我也說不動,我們已經很久沒來往了。”


    “是嗎?”白鵬宇笑得戾氣橫生:“既然樊霄今天做了縮頭烏龜,那麽我請遊兄也是一樣的。”


    樊霄與白宇鵬的仇怨,溯本逐源,是因遊書朗而起,而白宇鵬挨的那頓揍,最初也是遊書朗的想法,樊霄充其量就是表裏不一的打手罷了。


    白宇鵬記著遊書朗的仇,因而一掃樊霄沒來的不悅:“遊兄一直拉著門幹嘛?隨我去坐坐,咱們好好聊聊。”


    遊書朗耐著性子與白宇鵬周旋:“改天我請三爺吧,今天確實約了朋友。”


    “我這房間可不是什麽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能走的。”白宇鵬在被他看輕的人麵前,向來霸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走不了,出不去,單方麵壓製的情況,讓遊書朗完全處於劣勢。


    他迅速分析形勢,場麵上博弈的路數,並不適合白宇鵬這個低智商的真小人,看來隻能放手一搏了。


    鬆開抓著門把的手,遊書朗摸出煙,咬進嘴裏。


    “白三爺今天攢這個局子請樊霄為的是什麽?”遊書朗點了煙,走到包房內自帶的酒吧旁,拉開裝著雜物的抽屜,在一堆餐紙、開瓶器中找到了煙灰缸。他挑了一個最大最重的玻璃材質的,拿在手裏,彈了煙灰進去。


    遊書朗靠在吧台上,一腿撐地一腿隨意的曲著,煙霧從嘴裏緩緩吐出,漫不經心道:“三少,咱們不兜彎子了,你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樊霄落魄了,你想踩一腳。”


    白宇鵬沒想到遊書朗話鋒突轉,又這樣直白地將自己的心思挑明在麵上。他的目光轉至陰沉,仗著身在主場,毫無忌憚:“遊兄說的是,難道我不應該踩一腳嗎?”


    遊書朗一手夾煙,一手勾著煙灰缸,在包房裏左右踱了幾步,像講台上的導師一般,懶懶散散地開口:“整治人的手段也就那些,酒、藥、du,我來麗都多次,從未進過這個包房,這裏不能隨意進入,要經人認證才行,這麽私密的地方,若是隻玩些酒和藥,似乎就不合理了,所以三少這是想給樊霄上點貴的?還是混合一起來?”


    不僅白宇鵬,屋子中其他幾人也變了臉色,這也是能拿到明麵上來講的?!


    白宇鵬看向遊書朗,此時鬆弛散漫的男人,眼神淡得近乎蔑視,唇角要勾不勾的弧度加重了諷刺,周身散發出強大的氣場,壓迫感十足。


    他見過太多處於劣勢的驚恐無助,亦或憤怒發瘋,卻頭一次見受製於人的端出上位者的姿態。


    白宇鵬心中燒起了一把火,下頜誇張地扭動了幾下,忽而陰鷙一笑:“我想明白了,遊兄哪裏是來與我招唿?分明是聽了什麽消息,趕來救心上人的。所以遊兄頂了樊霄的名頭進來,這是想替他還債?”


    “算不上還債。白三爺做的事還不值得一頓皮肉之苦?”遊書朗麵色泰然,“不過三爺要是執意報複,我倒是可以替樊霄承擔下來。”


    白宇鵬像是尋到了什麽極有趣的事情,笑得前仰後合:“樊霄那麽作踐你,你還替他受過,是不是被他草爽了,所以情比金堅?我踏馬就是不沾男人,不然也想找個你這麽賤的。”


    極度羞辱的話卻換來遊書朗淡淡一笑:“哦,那三少真是可惜了。”


    男人持煙斜乜過去:“三少,我如今人在屋簷下,你有什麽手段盡管使,不過你今天要是弄不死我,我就會和你死磕一輩子,直到十倍百倍地討迴來。”煙灰彈進手上的玻璃器皿,遊書朗似是想到了什麽,“哦對了,會一直盯著你的,可能不止我一個,還有樊霄,到時候三少就知道我們的關係到底如何了。”


    他這句話說得似笑非笑,好似一個普通的玩笑,卻足夠讓白宇鵬愣怔了一會兒,再迴神便見遊書朗的目光逐一巡視坐在沙發上的其餘三人,淡聲道,“當然,也包括每一位參與者。”


    並無怒目,也無激憤,偏冷的聲音很輕很淡,卻帶著讓人噤若寒蟬的壓迫感。


    白宇鵬脊背一涼,無端的感受到了滿懷惡意的眼睛於暗處一直窺探著自己的恐懼,像隻伺機而動的猛獸,一旦找準時機,便會露出獠牙咬斷自己的脖子。


    整人的手段暗箱操作玩玩還好,若放在明麵上,白宇鵬哪有那個膽子?遑論遊書朗口中的將他弄死!


    自己剛剛恐嚇遊書朗,為的是讓他懼怕求饒,醜態百出,誰料,竟讓他反將了一軍!


    如今不上不下的吊著,白宇鵬氣急敗壞的在包房中轉了一圈,睚眥俱裂:“姓遊的你威脅我?你以為我今天真不敢動你?!”


    遊書朗慣會看火候,敲打警告起了作用便見好就收。眉眼中隱去肅然,露出溫和之色:“三少怎麽不敢?隻不過不屑用這種手段髒了手罷了。”


    他遞上煙:“朋友還在等我,三少我該迴去了。”


    白宇鵬麵如鍋底,神情莫測,最後在牙縫裏擠出一句:“遊兄既然來了,就這麽輕腳利手地走多不合適,顯得我怠慢。你上次不是讓樊霄揍了我十分鍾嗎?”他翻起眼皮,“今天,遊兄也讓我施展施展拳腳,還個十分鍾怎麽樣?”


    遊書朗手指勾著煙灰缸,問:“一個人還是四個人?”


    白宇鵬開始活動手腕:“四個人是欺負你,隻有我和他。”


    他指向席間一個最人高馬大的男人。


    遊書朗順著方向瞟了一眼便點頭:“行。”


    二人慢慢逼近,白宇鵬指節掰得哢哢作響,臉上的笑容不懷好意,許是身後高大的男人給了他信心,細長且瘦弱的他,率先去拉遊書朗的領子。


    手臂剛剛舉起,衣角還沒碰到,就被遊書朗單手一把擒住,用力一轉,反剪到身後!


    “啊!疼疼!姓遊的,你做什麽?不是讓我揍你十分鍾嗎?你不講信用!”


    遊書朗盯著迅速迫近的高大男人,揚聲說道:“我上次揍你,可沒說過不讓你反抗。”


    言罷,他揚起一直勾在指尖的玻璃煙灰缸向著高大男人狠狠砸了下去!


    夜裏很靜,隻有雨聲,遊書朗費力地推開了出租車的門,踉蹌而下。沒走幾步,便聽有人在濕淋淋的夜色中唿喚他。


    “書朗!你怎麽了?!”


    轉過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看見了樊霄……


    第94章 最後一次


    “書朗,你怎麽了?!”


    黑色的大傘急匆匆地阻斷了雨水,樊霄顧不得什麽分寸,直接握住了遊書朗的腕子。


    向來溫熱的手掌如今比夜雨還要冰冷,樊霄一驚,趕緊脫下風衣嚴嚴實實地將人裹住。


    “你怎麽關機了?”像是許久沒有說話,遊書朗的聲音極度暗啞,他盯著樊霄,恍若失神。


    正在給遊書朗係扣子的樊霄猛然抬頭:“你給我打電話了?”


    “不是說隨叫隨到嗎,為什麽關機?”


    “我…”樊霄怕遊書朗擔心,又不想騙他,略略思量後如實相告,“白三秒總給我打電話,很煩,就關了一會兒手機。”


    遊書朗此時的狀態明顯不佳,樊霄不知是否與那個沒有接通的電話有關,他懊惱地急問:“你給我打電話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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