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看起來誌趣相投,酒喝得不少。遊書朗難得有這麽放鬆的時刻,靠在日式包房的牆壁上點了一根煙慢慢抽。他驚訝於樊霄點煙依舊在用火柴,望著包裝得花花綠綠印著泰國字的香煙盒,問道:“好抽嗎,你這煙?”樊霄將煙盒扔了過來,抬抬下巴:“試試就知道了。”遊書朗將手中的煙蒂按死在煙灰缸中,掐著酒杯幹了一杯清酒才摸了那煙。手指剛碰到打火機,便聽到“唰”的一聲響,樊霄劃了一根火柴,隔著桌子將跳動的火光送到了遊書朗麵前。火柴帶著淡淡的火藥燃燒的味道,古老的方式在現今用來,竟為點煙這種普通的事情添加一抹鄭重。遊書朗隔著藍瑩色的火光看了一眼樊霄,才叼著煙湊了上去。樊霄搖滅火柴,見遊書朗吐了一口長煙,問道:“好抽嗎?”遊書朗剛想點頭,頓了一下又搖頭,笑道:“抽不慣,一股胭脂的味道。”以遊書朗的處世之道,一般是不會博人麵子的,尤其像敬煙這種小事,被問到口感如何,他向來會迴“不錯”。可今天,他竟然對著隻見了兩麵的人說了實話,這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能是這個人曾和自己一起救了一個孩子,他想,也可能是隻有他看見自己哭了。真是矯情,遊書朗自嘲地笑了一下,將略有無聊的想法拋開,驀地,包房中響起電話鈴聲,遊書朗拿起自己的手機一看,是陸臻。他打算起身出去接聽,樊霄卻示意他留下,男人在他的肩上輕輕一拍,低聲說道:“我去下衛生間,你別勞動了。”對於樊霄的體貼,遊書朗有些受用,平日都是他體貼別人,如今受到照顧,滋味倒也不錯。陸臻剛剛下班,他是一名平麵模特,名不見經傳,在圈子裏沒什麽名氣。不過他去年才大學畢業,入行時間尚短,還對未來充滿希冀和幻想。陸臻性格活潑跳脫,與沉穩嚴謹的遊書朗正好互補,兩個人三年前相識於遊書朗公司舉辦的一次推廣活動,還是大學生的陸臻是活動邀請的眾多模特之一。工作時的遊書朗很有魅力,處事從容、張弛有度,又不缺乏決斷力。輕輕鬆鬆掌控全局的男人,讓未經世事的陸臻一見鍾情。追求遊書朗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陸臻足足用了半年的時間。這曾讓自小就受人追捧的陸臻十分沮喪,可直到今日他都在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放棄,因為確定關係後的遊書朗太過溫柔體貼,從他身上陸臻享受到了被戀人珍視的所有快樂。樊霄迴到包房的時候,遊書朗的電話還沒結束。男人嘴角擒著微笑,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掐著他用“胭脂”來形容的香煙。聲音含糊低啞,話到尾音,又曖昧地勾起,琥珀色的眸子裏盛滿惑人的笑意。見樊霄迴來,他簡單向對麵說了幾句,似乎對方又在撒嬌,他輕笑了一下,低聲哄了聲“乖”,然後結束了通話。樊霄眼角跳了一下,看向遊書朗的目光直白露骨,他渾身散發著不爽的氣息,墨色的眸子幽深暗炙,翻滾著未明的情緒。坐在榻榻米上,他垂著眸子,直到聽見遊書朗問“怎麽了”,才翻起眼皮笑著說:“你和你女朋友感情真好。”又是那副隨和親切的模樣了。“真羨慕你能找到靈魂伴侶。”他喝空酒杯中的酒,自顧又倒了一杯。遊書朗笑著說道:“靈魂伴侶?沒那麽誇張。”“你很愛她?”樊霄似乎很喜歡這個話題,追問道。遊書朗怔了一下,他不是將感情掛在嘴邊的人,因為性向的關係,也並未與誰聊過這個話題。“嗯,是的。”他迴得敷衍,打算快速翻篇兒。樊霄卻似一個老朋友一樣長歎:“唉,看來隻有我還是孤家寡人啊。”遊書朗彈了彈煙灰,不以為意:“肯定是你太挑了。”樊霄也不反駁,笑著認下:“也有這個原因。”可能是氣氛太輕鬆,又可能酒意蒸騰了起來,遊書朗放棄克己,不算走心的問道:“樊先生,想找個什麽樣的?”日料冷食居多,現在隻有壽喜鍋還冒著熱氣。樊霄收起笑容,目光隔著不算豐沛的水汽,直直的看向遊書朗。“我看你女朋友就挺好。”他說。驀地,兩下無語。樊霄在遊書朗的眼睛裏看到了淡淡的不悅和疑惑,直到男人握著酒杯的指節慢慢壓白,他才再次綻開笑容:“我是不是表達有誤?不常說國語現在總是鬧笑話,我是說,你女朋友一定很好,我相信你的眼光,如果她有姐妹可不可以介紹給我認識?”這個解釋有點牽強,至少遊書朗目前為止沒有聽過樊霄因為說話鬧的笑話,除了這次。但他想不出其他原因來解釋心裏再次出現的異樣感覺,所以隻能相信這是一次口誤,並非具有針對性的挑釁。他舉杯,淡淡的說道:“真是遺憾,他並沒有姐妹。”飯局結束,兩個人都有些微醺。在日料店門口告別,叫了代駕各自上了車。車門關上,遊書朗微醺的醉意便退得幹幹淨淨,這是他處世哲學,與人對飲,對方醉了,自己卻還保持清醒,是一種能力上的壓製,也是不合群的表現。沒有人喜歡你記住他們醜陋的醉態,除非你也醉了。因而,隻要不是商務宴請,要求遊書朗必須清醒的情況,參加酒宴時,他一般與對方保持同樣的醉酒程度,比如今天,樊霄微醺,他便微醺。而另一輛車上的樊霄,此時也全無醉態。昏暗的環境裏,隻亮了一盞車頂燈,光線自上而下打在男人輪廓分明的臉上,將凸起的眉骨和鼻梁照亮,眼睛卻陷於幽暗的陰影之中。“查一查遊書朗的女朋友是誰?”同樣藏在影子裏的唇角勾起,“我想我應該談一場戀愛了。”第4章 你的戀人叫你什麽?有點熱。陸臻坐在一間豪華畫室裏第四次這樣想到。他摸了一把脖子,皮膚上已有一層輕薄的汗水。五月的天氣,窗外的四照花已開至荼蘼,可他身處的室內竟然還打著暖風。陸臻再一次看表,自那個光頭男人將他帶進這個畫室,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鍾。“陸先生,請您稍等,老板接通電話,接通後電話就來。”光頭男人離開前留下了一句狗屁不通的話,奇怪的口音以及雙手合十的姿勢,讓陸臻可以肯定,那是一個泰國人,畢竟他剛剛從那個國度度假迴來。與之一牆之隔的房間彌漫著酒香,樊霄坐在大的誇張的單人沙發中看似無聊地劃著火柴。唰,火光跳躍而出,明亮燦然,慢慢燃燒,逐漸熄滅,直至隻剩一根扭曲焦黑的木杆。煙灰缸裏丟著十幾根這樣黑木杆,再一次將手中燃燼的火柴丟了進去,樊霄才抬起頭看向玻璃後麵的年輕男子。那是一麵單項玻璃,玻璃後麵是獨自坐在高腳椅上陸臻。“你確定他是遊書朗的……”樊霄頓了一下,選擇了一個詞匯,“戀人?”光頭男人點點頭,用泰語迴了句“確定”。樊霄驀地就笑了,他拿起置於身旁的紅酒幹了一大口,然後用拇指慢慢抹去了唇角的濕意。“那麽光輝、聖潔、強大的一個人,竟然喜歡男人!”他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果然,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無缺的人。”放下酒杯,他起身緩緩走到玻璃前,正巧那邊的陸臻也轉過頭,向玻璃的方向看過來。樊霄微微蹙眉,自言自語:“男人?戀人?”不過半晌,他眉間的皺褶便逐漸平整,眼中出現了一絲玩味,“遊書朗的戀人會是什麽味道的?也是野薔薇味的?”門終於被推開了,一個麵帶淺笑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陸臻從高腳椅上起身,目光淡淡的送了過去,他知道自己什麽樣子最迷人,可以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可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間,他眼中故作的冷淡都被驚豔取代了。走進來的男人很帥。他穿的休閑隨意,黑色的襯衫衣料輕柔順滑,緊貼著結實有力的肌膚,勾勒出完美的體態身姿。敞開的領口微微露出鎖骨間的性感弧線,胸前的佛像飾品讓他的脖頸看起來修長健美。他的頭發黑如墨色,發絲柔順,五官俊朗,眼眸深邃迷人,透著一把子星輝。“抱歉,讓你久等了,恰巧進來一個重要的工作電話,隻能耽誤陸先生的時間了。”男人微微抿著嘴唇,歉意的微笑透出成熟與風度。“沒事的,隻是等了一小會兒。”長時間等待的不耐因男人亮眼的外貌與溫和的笑容逐漸消散,陸臻禮貌的詢問:“我接下來要配合……”“樊霄。”男人伸出手,“抱歉沒有事先自我介紹。”握上那隻手時,陸臻的心中有一絲慌亂,短暫的交握後低聲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陸臻。接下來我要如何配合樊先生?”“你隻要靜坐不動就可以。”“我需要換換衣服嗎?”“不需要,你本身的美就很純粹,不需要其他加持。”樊霄正在整理畫板,此時他抬起頭笑著說,“希望我這樣形容沒有冒犯到陸先生。”陸臻搖了一下頭,有點窘迫的迴道:“叫我陸臻吧,大家都這麽叫。”“大家嗎?”樊霄低著頭擺弄著手中的畫筆,狀似無意的問道,“你的戀人也這麽叫你?”他抬起頭,身後是鋪了一窗子的陽光,他就那樣自然的在明媚中說道:“雖然有些無禮和奇怪,但我想和我的繪畫對象建立起一種異於別人的關係,熟稔的、信賴的甚至是親密的,就像你和你的……戀人一樣。”“但你放心,這種關係隻是暫時的,我除了用筆描繪你的樣子,並不會和你的身體有任何實質性的接觸。”“我希望你能理解我這樣的說法,畢竟在繪畫時我曾經愛上過一隻杯子還有一朵花,我想我也會暫時的愛上你,希望你對我的愛,一個男人的愛不抵觸。”陸臻的手指驀地勾了一下,麵上染上了淡淡的霞色,他輕聲說:“我能理解,可我不知道要如何做?”“你靜靜的坐著就好。”樊霄看向他,“還有告訴我你的戀人叫你什麽?”“你為什麽認為我一定有戀人?”樊霄打開聚丙烯顏料擠在調色盤上,頭都沒抬:“直覺。”“猜對了?那麽他叫你什麽?”“臻臻。”“臻臻……好吧,臻臻,現在直起身體,側身坐在椅子上,望向那麵鏡子。”遊書朗將車鑰匙遞給泊車的侍者,由另一位侍者引著進了餐廳。踩著舒緩的音樂聲,他看到了打扮精致的陸臻。侍者拉開椅子,遊書朗點頭致謝坐了上去,點過餐侍者離開後,他笑著問陸臻:“我是忘記什麽重要的日子了嗎?怎麽來這麽貴的餐廳吃飯。”陸臻牽起唇角,故作垮臉:“你要是忘了重要的紀念日,我還會讓你吃飯?讓你餓肚子還差不多。”遊書朗笑著抬了一下眉,給陸臻的杯子裏倒了白葡萄酒:“那是因為什麽,說出來也讓我高興高興。”“我今天賺了一筆錢。”陸臻有些得意,“三個小時頂我給工作室拍半個月的照片。”“什麽工作這麽好?”“給繪畫的人做人體模特。”正在鋪餐布的遊書朗手下一頓,隨即恢複自然:“既然賺了錢高興,今天就陪我多喝兩杯,別隻喝一點就醉了。”“醉了不是可以任你為所欲為?”遊書朗喝了一口酒,笑著點頭:“這是個不錯的提議。”陸臻將前胸靠在桌子上,探身向前,低聲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去做體模特了?”遊書朗的手指在高腳杯的杯壁上摩擦,沉聲迴道:“我覺得你會有你自己的判斷,所做的決定也一定是利於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