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清焰想帶全公司一起去踏青的“天真”計劃被賈森無情駁迴了。

    原因是公司最近剛剛解雇了一批被其他公司收買的員工, 正處在“緊張的低氣壓”中, 賈森覺得不能這麽早鬆懈下來,否則顯得他這個總裁很好哄似的。

    不好哄的賈森拒絕老板之後牛逼哄哄地走了, 樓清焰失去了前往郊區的借口。

    “要不就光明正大上門道個別?畢竟好不容易過來一趟,不和朋友見一麵是真的不禮貌。”

    前後兩輩子都不知道“禮貌”是什麽意思的樓清焰說服了自己。

    為了防止江覆不在家, 他特意挑著傍晚的時間過去。

    結果,當他到小花園門口的時候,赫然發現——江覆倒是在家了, 然而在家的人也太多了。

    小花園裏掛著彩燈和氣球, 到處都鬧哄哄的, 二十多個男男女女擠在裏麵,正在開party。

    “shit, ”樓清焰實名嫌棄,“腦後插管都快問世了,美國人還在搞線下聚會, 土老帽兒。”

    隔著一群歡唿的身影, 他一眼就看到了最深處的江覆。

    後者站在一個臨時搭起的小吧台後麵, 微低著頭,正在調酒。還是那種稍顯冷淡的表情,但很奇異的, 在熱鬧的人群裏竟然並不違和,顯得有點酷酷的。

    “嗨, 瞧我看到了什麽, ”一個紅發藍眼的白人小哥發現了樓清焰, 衝這邊吹起口哨,“我們的門口出現了一個小可愛!”

    他走過來,趴在欄杆上問:“小可愛,是誰請你過來的呀?安妮?還是海瑟薇那個小□□?”

    “再那樣叫我一定會揍你的。”旁邊走來一個長腿辣妹,打量著樓清焰,片刻後攤手道,“艾薩克,我也很希望是自己把他邀請過來的,他真是可愛啊。”

    樓清焰忍不住笑了。

    當他看到從兩人身後走過來的人,頓時笑得更開。

    江覆一言不發,伸出兩隻手分別拎起海瑟薇和艾薩克的後脖領,把兩人直接扯到了他身後。

    艾薩克抗議道:“你在做什麽……oh,西澤爾,他不會是你請來的小夥伴吧?”

    樓清焰的笑容一瞬間消失了。

    江覆本想迴答,卻注意到他的變化,眉目一凝。

    但是下一秒樓清焰又笑了,笑著說:“你英文名是西澤爾?”

    “嗯,方便稱唿。”江覆說,“怎麽了?”

    “沒什麽,想起一個也叫西澤爾的人。”

    江覆沒有多問,打開門,問他:“要進來嗎?”

    “夥計,你在說什麽,遠道而來的朋友當然必須歡迎。”艾薩克從江覆身後擠出來,熱情地拉著樓清焰的胳膊,把他拉了進去。

    這家夥半隻胳膊都和樓清焰纏在一起,江覆低頭盯了幾秒,伸手,拿起他的胳膊,扔開。

    艾薩克懵了一下,卻見江覆拉著樓清焰直接走了。

    海瑟薇走上來,拍拍他的腦袋,沉重地說:“就讓他們獨處吧。”

    “?”艾薩克說,“在party上獨處?”

    “怎麽,你認為做不到嗎?”海瑟薇聳聳肩。

    江覆把樓清焰帶到吧台邊,等周圍無人打擾了,才對他說:“還是來忙工作的?”

    樓清焰有點心不在焉,“已經忙完了。”

    江覆看著他,半晌,問:“喝點什麽?”

    “你們開party還自備調酒師?”

    “艾薩克特意租來了酒具,他喜歡搞這種儀式感。”

    原來艾薩克就是江覆那位合租室友,剛從外地迴來,迫不及待想見見朋友們,這才有了今晚這場party。

    樓清焰始終都在走神,他坐在吧台邊,漫無目的地望著花園裏歡唿尖叫的人們,漫不經心地對江覆說,“我要烈酒,要能一杯放倒,不醉不歸的那種。”

    江覆給了他一杯冰水。

    樓清焰竟沒嚐出來,冰涼的清水一路沁到胃裏,他竟喊了一聲:“帶勁兒!”

    江覆:“……”

    他歎了口氣,問:“那個也叫西澤爾的人,跟你的關係,比我跟你好?”

    樓清焰:“你怎麽會這麽想?他隻是個陌生人。”

    “那,”江覆的聲音低了幾度,“你看著我的時候,為什麽一直在想他?”

    樓清焰一頓。

    江覆站在吧台後,他坐在吧台前。

    江覆低頭看著他,他看著那杯冰水。光線浮動,他們的臉都有一半隱沒在暗處,看不分明。

    時間似乎停滯了。

    好半天,樓清焰端起冰水,一飲而盡,然後驚異地說:“誒,這是水?”

    他把玻璃杯放迴桌上,站起身來,正要離開的時候,江覆一把扣住了他的手,玻璃杯在桌麵劃出一段距離又被重重壓下,發出一聲悶響。

    江覆盯著他說:“我和那個人,很像嗎?”

    在隻有樓清焰自己能聽到的狹窄範圍裏,心跳聲隱秘地加重了幾分。

    江覆的手越扣越緊,修長的手指從樓清焰指縫中擠進去,慢慢地,彎曲起來,扣住玻璃杯的杯口。

    若不是下麵還有個玻璃杯,他的指尖,大概已經戳在樓清焰手心裏了。

    樓清焰抬眼,迴視過去,兩人的目光不免相撞,而江覆並沒有移開。

    “沒有,不是,”樓清焰說,“你們一點也不像,你們太不一樣了。”

    “一點也不像?”

    “一點也……不像。”

    江覆仍是看著他,沒有移開目光。他用另一隻手抽走了玻璃杯,樓清焰甚至還沒察覺到,就感覺手下一空,往下落的時候,又被江覆驀地撈起來。

    這樣一來,江覆的手不免完全扣住了他的。

    他指尖蓬勃有力的脈動一點一點從樓清焰的手心傳過去。

    這種感覺一觸即逝,江覆很快就鬆開了他,拿著玻璃杯,轉身放進洗手池中。

    樓清焰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不知多久,突然嗤笑一聲。

    江覆和他認識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

    江覆是路邊的一株草,或者是草尖上一顆露珠,也許並不發出什麽光芒,但是清清涼涼的,能夠滋潤旅人幹涸的心。

    西澤爾不是的。

    那個人存在於波瀾壯闊的宇宙,是人人稱頌的大英雄,是人們夢寐以求的詩和遠方、星辰和大海,似乎生來就是為了收割所有人的豔羨與崇拜。那個人的前半輩子,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榮光一身。

    但他不存在於日常的生活中,他落不到地麵上來,無法被人觸碰,他的人生或許隻為那個恢弘的宇宙而存在,隻有傳奇,隻有神話,沒有點點滴滴的生活。

    他和江覆太不一樣了。

    怎麽會看到江覆想到他。

    樓清焰整個人都鬆懈下來,腳尖勾著椅子轉了一圈,麵向歡唿的人群,背靠在吧台上。

    他用胳膊肘往吧台上一撐,側頭對江覆笑道:“好吧好吧,那我要一杯百利甜加牛奶,可以嗎?”

    江覆這次從善如流。

    他把酒杯端給樓清焰的時候,順便把一罐餅幹放在旁邊。

    樓清焰驚異道:“這裏也有這個牌子?不對吧,我在這裏住了三個月,怎麽沒發現?”

    江覆:“……”

    他略作掙紮,還是答道:“物流……有點慢。”

    樓清焰擰開蓋子,看著上麵的中文字,悟了。

    “不過,我最後還是沒有錯過啊。”他說,然後突發奇想,把小熊餅幹一個一個泡在酒裏。

    小熊“撲通”一聲沉下去,然後慢悠悠地浮上來。

    直到小熊飄滿酒麵,樓清焰一翻手:“快看!樓式自製雞尾酒!你猜這杯酒叫什麽名字?”

    江覆:“……熊,嗯甜?甜奶熊?熊利甜?”

    “……”樓清焰說,“不,它叫,景深。”

    江覆無奈地笑了。

    樓清焰呷了一小口,作迴味狀。

    江覆垂了垂眼瞼,“好喝?”

    “好喝。”

    “那……你喜歡?”

    樓清焰喝酒的動作停了。

    酒意已經有點上頭,在他的耳尖掐出一抹紅意。

    停滯了片刻,他又舉起杯子,咬著杯沿,用嘴唇去觸碰酒麵,讓清涼的酒液一層又一層覆上雙唇,把唇色沾得嫣紅欲滴。

    他突然抬起眼睛,盯著江覆看。

    江覆一滯。

    樓清焰就這樣注視著他,慢慢仰起頭來,喝盡了杯中的酒,滿杯的小熊餅幹一塊又一塊親到他的唇上。

    最後他放下杯子,杯底隻餘一堆濕漉漉的小熊餅幹。

    他把杯子推到江覆麵前,衝他笑了一下,轉身道:“我該走了,晚上的飛機。”

    “等等,”江覆說,“你就是來道個別的?”

    “特意來道個別,還不夠嗎?”樓清焰沒有迴身,“我對別的朋友可不這樣。”

    江覆低頭,看著杯底那堆濕漉漉的小熊餅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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