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椋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

    他突然明白了藺哥的意圖:起初, 將他無限包容地接納的,隻是精神域的外層,那是是讓他心想事成的“遊樂場”,藺哥一開始, 是想讓他停留在那裏,像做一場美夢一樣,獲得一次愉快的體驗吧。

    而這裏,無疑就是精神域的內層, 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糟糕的、並不那麽愉快的過去,以及……藺哥所珍藏的,不想被他人觸及的寶藏。

    而如今,它們紛紛展示在他麵前了。

    如果他沒有推開那扇門會怎樣呢?

    或許, 還會在逐漸崩塌的妄想中打轉, 又或者, 再次被重新形成的新妄想所包裹住,仍然與妄想中的藺哥玩耍度日吧?

    但——

    雲椋知道, 無論多少次, 無論何時, 隻要他想,他便一定能來到這扇門前, 然後打開他,輕而易舉地觸碰到藺哥封鎖的內心。

    因為從一開始, 鑰匙便在他的手中了。

    ……

    少年和二號還在說著話。

    大多數時間是少年在說, 二號隻會“嗯”一聲作為迴應。

    即使“他”每次給出的迴應都是一個單音節, 落在不知情的人耳中仿佛敷衍一般,然而少年卻能興致高昂地一直說下去。

    有他在,根本無需懼怕冷場。

    少年說起他曾經種過的花,之前住的房間,小聲抱怨沒人跟他聊天,看不到窗外的風景……

    一邊抱怨著,少年一邊從喉嚨裏發出可愛的咕噥聲,不像是人類,倒像隻涉世未深的小獸。

    二號聽得多,說得少,但他聽得很認真,原本隻是路過的他在黑暗中駐足幾個小時,甚至後來發展成每天都會在固定時間來到這裏,聽少年說話。

    少年的聲音裏有一種特別的東西,是一些積極的,熱烈的,好像會發光的東西,是脈脈流淌的活力與生機。

    光塔精神體本就喜歡光明。

    在少年的要求下,二號也說起自己的事情。

    說起走廊上僅剩的,還沒有壞掉的幾盞燈,說起潛伏在黑暗中伺機而動的其他實驗品,說起寄生在牆上的蔓生植物……

    在他看來,這一切都相當乏善可陳,不知為何少年卻聽得津津有味。

    “聽起來很有趣啊。”少年完全不在意二號蒼白的描述,“二號那邊好像相當熱鬧啊。”

    他的語氣頗有些羨慕。

    二號:“……”

    他扭頭看了一眼正伸出觸肢捕食同類的醜陋生物,淡淡地嗯了一聲。

    大多數時間,他都會如約前來,不過,也有一些特殊情況。

    ——有時候,一些危險的實驗品會被人為地驅趕進來,它們毫無理性,被吞噬欲所支配,隻想填飽它們饑餓已久的腸胃。

    放任著不管的話,總有一天會對他們產生威脅,他和三號會提前過去,將危險品扼殺。

    研究員們投放危險品的日期毫無規律可言,不過危險品的等級卻在上升,即使是他和三號聯手,也需要費一番力氣。

    三號很不高興,他的不高興的源頭有許多:被放在黑漆漆的地方,被討厭的黯夜包圍著,還有海因裏希和其他研究員的態度……

    他們好像養蠱一樣,在蠱盅裏投放大量的毒蟲,想讓它們互相吞噬,以選出其中最強的蠱王。

    顯然,他和二號都是“毒蟲”,而其他實驗品既是“毒蟲”也是“餌料”,在這種情況下,“毒蟲”隻能選擇不停地廝殺——所以這場實驗才會被稱為“獵場實驗”。

    三號非常討厭這種□□控,被決定命運的感覺。

    即使他想要變強,那也要出自他自身的意誌,而不是由其他人來替他決定。

    三號看著腳下剛剛被他和二號殺掉,死後迅速融化成一攤黏糊糊液體的危險品,煩躁地嘖了一聲。

    二號還是一貫地麵無表情,不過……

    “你最近下午都去哪兒了?”他好奇地問。

    雖然對方仍沒有什麽表情,但作為同胞兄弟,他還是發覺了二號心中隱隱的迫切與期待。

    若是之前,無事時二號隻會在走廊上遊蕩,或者隨便窩在哪裏出神,卻不會定時定點地消失——就好像,要去見什麽人一樣。

    “新認識了一個……”迴想起少年的說法,一個詞匯在舌尖上滾動片刻,二號還是將它說了出來,“朋友。”

    三號“哇”了一聲,驚奇地打量著他:“朋友?”

    竟然可以從二號口中聽到這個詞,他可真是太驚訝了!

    “難道說,擁有人類的身軀之後,也會逐漸擁有人類的感情嗎?”三號猜測道。

    放在他身上不明顯,但是放在情緒波動趨近於無的二號身上……那可真是太顯眼了。

    就好像黑暗中的熒光,讓人無法忽視。

    原本三號還擔心,他這個生來情緒便一片虛無的弟弟會走上毀滅和自毀的道路,因為空虛到了極致,也是一種另類的痛苦。

    ——他永遠都在渴求,卻也永遠無法找到渴求之物。

    不過現在,眼見二號越來越像一個“正常”的人,他對海因裏希的實驗竟然生出一絲感激。

    不過……

    三號開始思索:這裏根本沒什麽正常生物,活下來的實驗品通通醜得要命,同族一進來便會被吃掉……所以,二號到底跟誰交了朋友啊?

    他本來想偷偷跟去看一眼,卻被二號一個眼神釘在了原地,好奇得抓心撓肺。

    ……

    雲椋覺得,自己大概是寄居在藺哥的眼睛裏的,當然,這是以他當前的視角高低來推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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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藺哥比他要高一點……好吧,是高挺多的,讓他頗有一種自己長高了許多的感覺。

    他其實很好奇,牆的另一邊,過去的自己是怎樣的。

    那是一段他記憶中並不存在的過往,因此讓他分外好奇。

    而且,他有時很懷疑……那真的是他過去的經曆嗎?為什麽他一點代入感和真實感都沒有?

    不……或許也不是完全沒有,叔叔好像說過,他小時候相當愛說話,喜歡到處找人聊天,跟誰都好像聊的來,反倒是長大了,性格才變得沉穩一點。

    現在想想,不會是這時的後遺症吧?

    可惜牆壁仍是阻隔在兩人中央,將兩人隔絕開來,而且牆壁是厚重堅實的金屬板,也杜絕了在上麵鑿一個小洞的可能性。

    至於雲椋為什麽會知道……

    自然是某一天另一個他突發奇想提起過,然後二號嚐試了一下,發現行不通。

    想也知道,海因裏希將他們關在這裏,自然是做好了嚴密的防護措施的。如果隻是鑿開牆便能逃出去,那不是太可笑了嗎?

    二號顯然是清楚這一點的,不過少年提起,他便縱容地嚐試了一下。

    結果當然是失敗的。

    少年失望地歎了口氣。

    他說:“我很想見一見二號啊,畢竟是我唯一的朋友,隻能隔著牆壁交流也太讓人難過了。”

    二號:“……嗯。”

    不知是單純的迴應,還是在表達“我也想與你見麵”的讚同。

    少年又說道:“其實我曾經想象過二號的長相的。聽聲音,二號年紀也不是很大吧?外表是青年形態,少年形態?頭發是什麽顏色呢?跟我一樣的黑發嗎?”

    在獲得了肯定的迴答後,他又追問:“眼睛呢?眼睛是什麽顏色?”

    “金色。”二號說。

    少年小小地“哇”了一聲:“金色?好漂亮的顏色啊。像我們本體一樣的金色嗎?這可太稀有了。我聽說之前隻有海因裏希才有一雙金色的眼睛呢。”

    “海因裏希?”

    二號迴想了一下,他的眼睛明明是天空一般的湛藍色。

    “不是現在的海因裏希啦。”少年說,“是很久很久之前……大概幾百年,還是幾千年前,長河星係還是我們的家園時,當時的海因裏希陛下啊。”

    “這是一個研究員說起過的,他也是我們的同族。”少年強調道,“他的年紀很大,知道很多東西的。”

    二號順著他的話問道:“他還說了些什麽?”

    “嗯……”少年努力迴憶了一下,“他沒有說很多,隻是問我想不想奪迴我們被搶走的東西……可是我不太明白,我們到底被搶走了什麽?”

    二號注視著眼前的牆壁,好像能透過它看到少年微微皺眉,眼眸裏積滿困惑的模樣,讓他……很想摸摸他的頭。

    二號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微動的手指,神情莫名,不知道想了些什麽。

    片刻後,他說:“不明白就不要再想了,或許那並不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是嗎……”少年遲疑著,可是他還記得,講故事的研究員臉上的神情,分明是濃厚的執著與不甘。

    二號“嗯”了一聲,岔開話題:“今天有吃什麽東西嗎?”

    少年輕易地被轉移走了思維,下意識說道:“跟以前一樣,是一種金色的營養液,味道不好不壞,但我不是很喜歡。”

    “不過呢,我發現一件事。”少年壓低了聲音,好像要分享秘密的小朋友,“隻要跟二號聊會兒天,我就一點不會覺得餓了呢,是不是很神奇?我試過幾次,發現這不是偶然,而是一直如此,這難道就是研究員說的‘有情飲水飽’?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這好像不是形容朋友的……?”

    少年的聲音充滿了困惑,以他並不機靈的小腦瓜,可能還沒想清楚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吧?

    他不知道,這一刻,在牆壁的另一端,二號捂住了一瞬間砰砰跳得飛快的心髒。

    而目睹了一切的雲椋則想要把臉深深地埋起來:對不起啊,藺哥,他真的不知道,當年的竟然是自己先動的手……

    ※※※※※※※※※※※※※※※※※※※※

    阿椋捂臉:竟然是我先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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