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禦醫是問了想要問的,但心中的疑惑,卻始終沒有解答。

    他卻不知,自己這個問題,卻是碰到那位的痛處。

    蕭鳳年打發了周禦醫走,自己心裏卻沉到了湖底……毒,是他下的。

    陸平跟在蕭鳳年的身後,前麵那道偉岸的身影,在夜色下,顯得寂寥。

    他跟在身後,幾次想要開口寬慰……到如今為止,陸平依舊不認為,那位鳳淮縣主,有什麽過人之處,就能讓殿下心係於她。

    ……

    就在不久前。

    還有一個人拜訪了沈家,他於暗處,看著那一切。

    隻等這沈家,一切歸於平靜之後,那道月白色的身影一閃即逝。

    這是一處莊園,莊園並不大,外處不起眼,入裏,歎一聲布局精巧。

    月白身影,灑脫翩然,如若驚鴻,腳尖輕點,點著牆頭,一躍而下,

    月下,疏影橫斜,那公子麵若仙人,不似凡塵。

    “公子你可迴來了。”陸不平焦色道,迎了上去:“公子,我們迴藏幽穀吧。”

    他是真擔心,要是叫人發現了公子蹤跡……

    “迴去?”月色下,巫傾歌拔長的身影,緩緩地轉了過身,挑著好看的眉:“我才到京城,做什麽急著迴去?”

    “可是,可是要是讓人發現……”

    “不迴,公子我還沒有看夠這一場又一場的好戲。”

    陸不平見他家公子神色詭然,他聞言,眼皮狂跳,“公子你可不能做傻事啊。那、那要不……咱看看……看看就看看,”陸不平顯然是做了一番心裏鬥爭,咬牙狠心做出讓步:

    “公子,咱隻看看,好不好?”

    隻看看,就是不要做什麽了。

    就看看……看看總不會出什麽岔子了吧。

    那仙人一樣的公子,當真是無一處不美,懶懶瞥自己的跟班,嘴角施施然地勾了起來,慢條斯理道:

    “好啊。”

    他道,好啊,陸不平得到了保證,可算是鬆了一口氣。

    這小祖宗啊,隻是看看,這下總不會再鬧出什麽幺蛾子了吧?

    “公子,屬下已經備好了浴湯。屬下送公子迴房吧。”

    “嗯,好啊。”

    公子答,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寢室去。

    隻待公子入了房內,陸不平退了出來,不忘帶上了門扉。

    公子輕解白衫,一盞燭燈忽明忽暗,三五水聲唰啦響起,隨即歸於平靜。

    半人高的浴桶,熱氣縹緲,公子輕輕靠在浴桶邊緣,閉上了眼,似享受,豔紅的薄唇,輕輕溢出一聲舒服的歎息,

    屋外風過葉梭梭,樹枝疏影橫斜,把半麵窗戶紙遮得稀稀拉拉,投射下來,像是鬼怪作祟,乍一看,有些陰森森。

    屋裏,許久沒有動靜,仿佛浴桶之中的人,已經睡著了。

    “公子?公子?”陸不平喊了兩聲,屋內無人應。

    他又喊了一聲:“公子可好了?屬下進來收拾了。”半晌,依舊無人應,想了下,不放心地催促:

    “屬下真的進來了啊。”

    邊說,伸出手,神色還是猶豫的,可裏頭始終沒有動靜,洗澡也該有個水聲吧,連個水聲都沒有,他心一橫,伸手推開一條門縫,一隻眼睛湊了過去,偷偷想從門縫看一看裏頭的情況。

    眼剛湊到門縫前,

    嗖——啪——!

    一條洗澡布沾著水,對準門縫就砸了上來,陸不平咬牙心罵:連個毛都沒有看到,平白吃了一洗澡布的水!

    他憤憤:“公子,你好歹給個話!”

    “你想偷看本公子洗澡,就直說。”

    啊呸——!陸不平心裏罵道:誰要看!

    “屬下是怕公子在裏頭出事兒!”他重點咬了咬這“出事兒”三個字。

    “洗澡能出什麽事兒?”裏頭傳來哼哼聲:

    “說吧,是不是想偷看本公子洗澡?”

    “沒有!”陸不平腦仁兒青筋繃了繃,轉身就走:“公子慢慢洗,明日屬下再來整理屋子!”

    屋裏頭,巫傾歌氣走了陸不平,聽著腳步聲走遠了,他嘴角一勾,“唰啦——”一聲,從浴桶中起了身。

    一隻修長的腿,跨出浴桶,水漬滴得一地,他長臂一伸,從屏風上撈起一件單衣,素白的單衣長袍寬鬆,

    隨意往身上一套,又攏了攏衣襟,踱步走到了窗戶邊,吱嘎——一聲,窗戶大敞,高挑的身子,就立在了窗前,樹影被月色照著,投射在他的臉上,

    讓那張本不染塵俗的謫仙人的容顏上,變得詭怪,這一刻,那張謫仙的麵龐,看著像是魔。

    “真是,好大一出戲。”他低聲喃喃。

    衣襟不知何時鬆了,露出裏頭若隱若現玉白的胸襟。

    “原來,你在乎她啊。”

    公子唇角一寸一寸的扯出一道弧度,“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色中,笑聲在這窗前樹影下迴蕩許久,謫仙人,額間血痣,殷紅似血。

    “可她,是個半死人了。”蕭鳳年啊蕭鳳年,原來是你在幫她。

    那女人,本該已經毒入心肺,病入膏肓,如今卻還好好的,他還奇怪,自己的診斷,一斷定生死,從沒有出過差錯……原來啊,原來如此。

    巫傾歌修成白皙的手掌,捂住了臉,低沉的笑聲,從指尖縫隙中傾瀉了出來。

    ……

    月落日升時分

    雞鳴狗叫之時

    丁小六睜開了眼,他看了看四周,又摸了摸自己身下,薄軟的床褥,正適合這個時節。

    他眼中露出疑惑,難道是死了?

    否則,自己怎麽會有這樣好的床褥子睡著?

    他一動,渾身都疼,疼的齜牙咧嘴,他又疑惑了……死了也會覺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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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醒了?”門無聲敞開,丁小六被門外明亮的光線,刺得眼發疼,下意識地眯起眼,用手遮住光:

    “我死了?”

    他一開口,自己都嚇得一跳。

    聲音沙啞得像是七十老叟。

    “死了也會疼?”門口那人打趣,一邊朝著裏間走了過去,這時,丁小六才看得清楚,但也茫然了:“你是?”

    鄭三娘子把手中的托盤放在床旁桌子上,扭頭走向丁小六:

    “你別動,我替你瞧瞧傷口。”說著就要動手,丁小六覺得身上被子一輕,屁股膽子涼颼颼的,他這才猛地叫起來:

    “別、別看。”邊喊邊手忙腳亂捂屁股,光禿禿的屁股叫人看見了。

    “害羞什麽?”鄭三娘子笑著拍開丁小六的手:“我就是替你瞧瞧這傷勢有沒有好些,傷口有沒有化膿。”

    “你、你、你那也不能!”丁小六誓死護衛自己的光屁股,就算是沒媳婦兒,也不能白叫人看了去,失了清白!

    鄭三娘子聞言笑得見眉不見眼,她看也看了,這時候也就不與丁小六掰腕子了,從善如流地替丁小六蓋上了被子,這才說道:

    “這裏是溫泉山莊。”

    “溫泉山莊?”丁小六愣了下,隨即差點兒跳了起來:“是縣主,是縣主對不對?”

    他一跳,又牽動了神經,又是痛的一陣齜牙咧嘴。

    “你慢些,好不容易才好些傷口,別再重了去。”

    又道:“為了治你的傷,可是費了縣主好些銀兩。”

    “真的是縣主???”丁小六這迴不顧“清白”了,一把抓住鄭三娘子的手:“真的是?你不騙我???”

    他這激動模樣,看得鄭三娘子愣了下,隨即道:

    “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不!不不,嬸子,煩勞您先告訴我,是縣主麽?”

    鄭三娘子又是一陣愕然……她就沒有見過這麽死腦筋的人,也沒見過這麽執著的人,

    非得就要問出這個問題。

    好像自己不迴答他,他就會一直問下去,鄭三娘子無奈,點頭道:“是縣主,鳳淮縣主。”

    “真的是她?”丁小六麵上露出狂喜之色,他沒有死,他還在縣主的溫泉山莊裏,是不是……是不是縣主真的就收下自己了?

    “縣主……縣主可有什麽話留下?”他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惴惴不安地追問鄭三娘子。

    “倒是有一句……”

    她話才說一半,就被那床上躺著的丁小六抓住了手腕子,緊張地問:“縣主說什麽了?嬸子,您快告訴我!”

    鄭三娘就沒有遇到過這種人!

    想要打趣兩句,低頭卻看到一雙無比期待的眼,這雙眼中,還帶著一絲小心翼翼,鄭三娘打趣的話,到嘴邊也變成了:

    “縣主說,別吝嗇著銀子,一定得把你治好為止。”

    她看了眼激動不已的丁小六,心裏道一句,這毛頭小子,“你叫丁小六吧,縣主說,往後你就在這溫泉莊子裏,先跟著學一學。”

    這句話一出,丁小六狂喜不知如何是好,眼淚就出來了。

    看得鄭三娘目瞪口呆,她說什麽了呀,就把這小子說哭了?

    “嬸子,我、我躺多久了?”

    鄭三娘翻個白眼,終於想起來自己的事兒了啊?她還以為這小子真的不在乎呐。

    “你送來莊子的時候,傷的不輕,昏睡了也有三天了。”說著,她起身:“飯菜給你放在了桌子上,餓了的話,自己吃,都是一些清淡的,好好養著吧。”

    又道:“要是有事,就讓人來找我,我姓鄭,你喊我一聲鄭三娘子就行了。”

    說罷,轉身出去。

    丁小六沒有顧得上鄭三娘子離去,他此刻激動不已,門關上,丁小六趴在床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終於、終於……嗚嗚嗚嗚……”

    他打定主意,定要好好學,好好辦差,再也不想一輩子給人看大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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