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江去是和謝九刀一起出任務的,他二人向來針尖對麥芒,一起出任務的時候,兩人還有些較勁。

    但真的在一起做任務時,撇去其他不談,兩人卻少見的默契,不知道這二人平時針鋒相對的關係的人,還以為這是一對相處多年的老夥計。

    江去和謝九刀跟蹤的本事也是一流,一路從監獄大牢跟到了偏僻處的亂葬崗。

    兩人看到夜色中,抬著屍體的人消失離開,才一前一後地從一座屍山後現身,確認那具屍體的身份,二人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隨即,無需多言,江去先行迴來稟報消息。

    謝九刀是在江去迴來之後,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迴到了柳南巷子。

    月落日升,東邊一縷朝陽,驅散春夜的寒氣,照亮京都城的大街小巷,金陵河,柳條垂岸,碧波無暇。

    不遠處,起早擺早市的市井人們,在十字街道口,發現了醉酒的邋遢漢。

    有人不滿這邋遢的酒鬼占了道,趕驢的驢夫停了下來,甩下手中的麻繩,踢踢踏踏地走到十字路中央,換了單鞋的腳,沾了泥濘,想來是起早從城外進城來的農夫,

    用力踢了踢占道的家夥,嘴裏罵罵咧咧:

    “死酒鬼,閃一邊去,大好的人生,就知道喝酒,誰的人生如意了,難不成一不如意就喝成這鬼樣子?”驢夫罵罵咧咧,嘴裏沒一句好壞,還是個話癆。

    腳下踢了幾下,沒有踢動,那酒鬼的身子,跟個石頭一樣,又沉又硬。

    這下可把驢夫氣壞了,心想,這邋遢酒鬼,好好說話,居然還藐視起自己來,是的,在驢夫的眼中,酒鬼現在這個模樣,就是沒把自己當迴事。

    帶著三分惱怒,三分生活的不如意,四分常年耙耳朵的不爽,惡氣叢生,一腳用了七分力氣,狠狠踢在酒鬼身上:

    “你有病吧,要暈要死,都閃一邊去……嘶~”

    話落口,他猛然臉色刷白,血色肉眼可見地從臉上退去,隨即,眼中的驚恐,越來越多,越來越濃,“死,死人了!……死人了!!!”

    一聲尖叫,打破這京都城裏,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清晨。

    街道上,起早的人,越來越多了起來,聞言,齊刷刷衝十字路口看了過去,

    春闈剛結束,各地的考生還沒有一散而盡,這一清晨,也有讀書人起早,也許是多年的習性,寒窗苦讀的習慣,他們比一般人起得早,

    也有的是做早課,或者是這次科考失意的學子,反正沒有中第,這裏的繁華,與他們無關,不如早日歸家。

    這裏頭,就有南陽書院的學子,認出了那倒在路中央擋路的屍體。

    “吳玉?”一人認出了,問身份的夥伴:“這不是吳玉嗎?”

    旁邊的人說:“不會吧,你認錯了吧,吳玉不是被抓緊大獄了嗎?聽聞今天審理。”

    “不,真的是吳玉,你快看!”

    旁邊的人半信半疑地衝著地上屍體看了過去,猛地睜大了眼睛,驚恐地叫道:“真的是他!”

    又一臉茫然:“怎麽會是他?他不是應該在大獄裏關押著?”

    越老越多的人圍觀過來。

    也有巡早的官差看了,其中,有兩人對視一眼,隨即不著痕跡,匆匆跑開。

    不多時,這二人又迴來了,身後領著七八個捕快。

    官差們匆匆將屍體收斂,抬手抬腳,扔到一平板車上而去。

    這件事不大不小,在今天的清晨,引來一絲喧然。

    事後,這件事被查出來,是因為昨夜當值的大獄官差貪酒,被這吳玉哄騙了,喝醉後,不知怎麽就叫這吳玉拿到了鑰匙,開了牢門,跑了出去。

    至於這吳玉的死,似乎並沒有人上心,許是這家夥連夜偷跑出去,想要出城,不慎被路上事兒絆倒,腦袋磕在地上摔死了。

    中午時,茶坊裏還有市井民眾討論感慨:“這叫吳玉的,也是真的走衰運,夠倒黴的。”

    可不是,從大獄裏偷跑出來的,那真是運氣又本事,偏偏就摔死了。

    可不就是倒黴嗎。

    而那昨夜看守大獄的官差,自知自己犯了大錯,逃出無望,不想連累家裏人,自己解了腰帶,就在大獄的橫梁上,上吊死了。

    吳玉這件事,本身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今人也死了,他本來就是犯了大罪被關押進來的,犯錯的官差也死了,上官也不想再追究,隻發了告示,犯人吳玉,畏罪潛逃,自尋死路,人死了,讓他親朋好友,有認識的,來認領屍體。

    來認領屍體的,也真是夠快,幾乎是告示一發出,不出半個時辰,就有一個四五十歲的婆子,哭得淒慘,說“我兒子死得冤枉”,要青天大老爺給個公道。

    但任憑她胡攪蠻纏,最後卻被官差們訓了一頓,吳玉是自己畏罪潛逃,摔死的。

    “快走快走,沒有給你兒子治個畏罪潛逃的罪名,已經是看在人死如燈滅,看在他是讀書人的份上,再胡攪蠻纏,小心你也吃罪。”

    任憑這婆子哭嚎,當差的一臉不喜,畢竟,他們也死了一個官差,就是因為吳玉這廝。

    吳玉不畏罪潛逃,他們那位同僚能心灰意冷一根腰帶吊死在大牢裏麽。

    此刻聽這婆子喊冤哭嚎,心裏臉上都寫滿了厭煩,這就是個害人精嘛。

    沒人理會她,婆子哭了會兒,不哭了,擦了把眼淚,吃力地吳玉的屍首連扛帶拉的,蠻力地弄上一旁的板車,她一人,腰背被板車的兩根橫梁壓彎,馱著腰背,一步一個腳印,吃力的邁著步子,把吳玉的屍體拉走。

    街上有人看著,指指點點,說吳玉一個讀書人,好好讀書,哪裏會招惹來如此的災禍。

    還有人說:“你說,要不是鳳淮縣主的話,吳玉指不定今後前程似錦。”

    這話剛出,旁邊人就嗤了一聲:“吳玉腦子有病,你也腦子有病?昨天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可是真的要殺了探花郎。官兵不抓他抓誰?

    跟鳳淮縣主有什麽關係,怪得上鳳淮縣主身上嗎?

    他死也是他自己晚上畏罪潛逃,摔死的。

    再說,昨天東華門下那麽多舉事的學子們,旁人最後都散了,就他一個人往上衝?還下真刀子,昨天那個驚險啊,要我說,

    那小探花郎隻受了傷,能夠活下來,真是福大命大,菩薩保佑。那麽驚險。”

    說著又歎息:“說到底,這吳玉路子要是不走歪,他好好讀書,將來未必不能博個前程似錦,我可聽南陽書院那邊的學子說了,

    吳玉年紀輕輕,已經是舉人老爺了。

    他就是往後不再科舉,給哪家達官貴人做個幕僚,往後的日子,也是吃香喝辣。可惜了,非不曉得他怎麽就一頭栽下去地非要弄死小探花。”

    那婆子咬著牙根,把那些話聽進耳朵裏去。

    她在眾人的目光下,腳步艱難地把借來的板車,拖遠。

    路上人煙稀少了起來,直到在一間破舊的土房子前停下,那婆子從腰間解開鑰匙,開了門,又費力把吳玉連車帶屍體,一起拉進不大的小院子裏。

    做完這些,婆子轉身就出了這間他們落腳的破落院子,那背影腰背顯見的疲憊,婆子卻忍著疲憊,強打起精神,

    她去的地方是一條羊腸小道,人煙寥寥,卻地處熱街,熱街處,藏著這麽一處清幽的茶肆。

    那能去的人,顯然不是婆子這樣寒酸貧苦的下底層。

    蜿蜒的牆壁,隔開了一切,婆子抬頭,望向牆頭,狠狠地,咬牙啟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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