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正是學子沐休時。

    一眾書生從東大街過,一人手中搖扇指向路邊一家店鋪:“這惠民酒坊,好似是家新店?”

    另一人接道:

    “新店是新店,可惜得罪了人,才開張,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那手中搖扇的年輕書生又問:“魯兄知道什麽,不妨說來聽道聽道?緣何一家小小店鋪,怎就得罪人了。”

    “李兄還不知道吧,這家店的主家,可是淮安城中的酒娘子連大家。

    她家有兩種酒,十分出名。

    一種是英雄酒,當年時,這酒娘子還年紀甚小,便獨自帶著英雄酒,鎮北軍行至淮安地界,路過鎮子上,這酒娘子便陣仗前攔路,為了就是給官兵們送上英雄酒踐行。

    此事當年可不小傳,都驚動當今,聖上還親自命人傳聖旨,以嘉獎。

    那另一種,便是果酒甜釀,此酒味美之餘,價卻不高,實則是惠及於民,

    這惠民酒坊的名號,便也是由此而來。”這人說著,話鋒一轉,歎息了一聲:

    “隻這酒娘子怕是個心中有成算的,竟舉家來了京都城。

    可曾想,這京都城裏,又豈是她一個外鄉來的女兒家可以站穩腳跟跟的,又沒有依托,又沒有背景,就隻一個酒娘子的名號,可這酒娘子的名號,也隻能在淮安地界上管用罷,

    到了這京都城啊……唉……”

    另一個王姓的書生也說道:

    “我也聽聞,這酒娘子是得罪了某家權貴,如今也沒人敢上門來買酒,

    就是東西再好,也無用處。

    今個幹脆把店門都關了起來,如是下去,定是要灰頭土臉被趕出京都城去了。”

    話說著,忽地扭頭望向一旁從始至終,淺笑少語的少兒郎:

    “連兄,說來,你老家也是淮安城裏,可聽說過這酒娘子,她如何?”

    少年身量已抽條,白淨麵龐,溫潤如玉,頗有幾分溫雅氣質,聞言垂目,輕聲道:

    “諸位兄長,那是我大伯家的大姐姐。”

    “哎呀,海清兄姓連,這酒娘子也姓連,我等如何沒有想到?

    竟如此,那海清兄弟豈不是對自己的大姐姐,更加熟絡?

    你且說說,你這大姐姐果真一雙釀酒的好手?我可聽聞,這酒娘子,於釀酒一途上,是祖師爺賞飯吃的天分。”

    “自是如此,隻是我這大姐姐……”連海清一絲難言著,頓了住。

    其他人卻已經替他腦補許多,那姓李的搖著紙扇,一派清高:

    “也別為難海清兄弟了,這什麽酒娘子,說來說去也就是個釀酒的商人,士農工商,從商本低賤,女子從商,豈不是悖了女子德行?

    女子最該尊三從四德,哪一個正經人家女子,出來拋頭露臉?

    為女子者,就該守禮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中洗衣做飯,繡花幹活,

    現下好了,野心不成,倒得罪了權貴之人。走走走~咱們不必在這等婦德不修的女子店鋪前耽擱,隻怕髒了我等讀書之人清名。”

    幾個書生一番品頭論足,抬步而去。

    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

    謝九刀臭著一張臉:“當家的,讓我去撕了這群斯文敗類的嘴!”

    馬車車簾子落下,裏頭一道聲音:“你被狗咬了,也要迴咬狗一口?”

    車廂外,謝九刀魁梧的身子一震,捏著的拳頭,緩緩鬆了開來:“當家的,你心裏到底可有成算?

    每每問起,你隻總叫我等,

    我是大老粗,等不了了!”謝九刀急不可耐,他是真等不了了!

    這女子,總說,等。

    這都等了多久了?

    “咱一直等也不是辦法啊,這都等得酒坊不得不關門了!”

    他甕聲甕氣道。

    “誰說酒坊關門,是不得不?”車簾子動了動,刷拉被裏頭人拉開,連鳳丫伸出腦袋,衝著謝九刀挑了挑眉:

    “萬一有人等不及趕我走,狗急跳牆弄出個人命官司來,趁著對方還沒有緩過神來,往這處要人命的事兒上想,不如關門店鋪,絕了這檔子混事兒。”

    “啊?是這樣?不是被逼的不得不關門大吉?”

    “啊呸,你才關門大吉。”連鳳丫連啐了一口,沒好氣翻個白眼兒:“你猴急什麽,叫你等,你就等。沒看這天越來越冷?”

    謝九刀被啐得一臉呆,過會兒拍腿叫嚷:“不對啊,這和天兒冷不冷有甚幹係啊?”

    那車簾子晃了晃,已然垂落,遮住車廂裏的景致,隻聲音含糊地傳來一句,貌似是說:“你笨啊。天寒地凍,天災人禍,地主家也沒有餘糧過冬,”似還哼唧地嘀咕了一聲:

    “等著瞧好戲罷。”

    不知為何,這女子含糊不清的軟語嘀咕的一句,卻叫謝九刀尾椎骨一路直怕上一股莫名寒涼,寒徹入骨,凍得他這練武之人,竟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再想多問一兩句,她那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時,卻聽到車廂裏,唿吸聲漸漸清淺,他知,裏頭那女子,是睡了過去了。

    不由指尖一挑車窗簾布……果然!

    心一沉……如今天冷入了冬,今朝才起,隻是上晌而已,她卻越發嗜睡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這女人向來勤勉,不由想起近幾次這女人每月月半時寒毒熱毒發作起來,越發嚴重。

    發作時長多了一倍不說,發作時似乎也更烈更痛苦。

    謝九刀兩道粗眉,不由得擰成山丘……他怎麽不知,這是每月與寒熱雙毒對抗時,耗費了精力導致的,再如此下去,誰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每月忍著生不如死的疼痛,

    人的忍耐有極限,隻怕痛到極致時,再剛強的人,也會軟弱。一旦軟弱,便生死意……謝九刀心口驀地一顫!

    當夜,一封疾書傳進皇城東宮殿。

    同一夜,子夜時分

    一道黑影出現在柳南巷子,翻牆入內,駕輕就熟,顯得個中老手。

    夜色中

    木門無聲開了一條縫,一道高大黑影,站在臥床之畔。

    大掌一揮,一抹奇異香味若隱若現。

    須臾時,床榻上之人,陷入深睡之中。

    卻見那高大男子倏地拖鞋履,翻身上床榻,長臂一卷,便將熟睡女子卷入懷中,黑眸有光微爍,下一刻,

    伸手一拉,

    女子身上衣服紛紛滑落,入目,膚白如紙,顯得蒼白,缺了血色。

    男子俊美臉上,微一怔,再一掂量懷中之人重幾何,才驚覺,竟瘦削至此!

    聞謝九刀疾書所言,他趁夜出宮,隻是想要來親自瞧一瞧,謝九刀所言,是真是假,是誇大說辭幾分?

    如今見了她這模樣,怎地……黑夜中,二爺一臉不解疑惑,大掌徐緩,有力地一摁自己胸口處……怎地,這裏亂如麻了?

    修長指尖,爬過懷中女人硌手的背脊骨,指尖所到,無不是礙人眼的嶙峋骨,指尖傳來脊骨一節一節一寸一寸的觸覺……二爺隻覺得指尖被刺痛,一路刺進了心口裏。

    那雙黑夜裏依舊深沉的黑眸,將眼前女子深看入眼,隻覺,這下,眼也被刺疼了。

    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二爺驀地大掌一推,自己打坐起,掌心忽地落在女子背脊之上,習武之人的真氣,源源不斷地由著他的身體氣脈,輸送進她的身體裏。

    時間點滴過去,女子膚色潤粉,有了血色,氣色轉好。

    二爺倏然收手,又將女子穿上衣服,卻沒立即離去,抱著女子安靜地躺了一會兒,才起身,無聲離去。

    第二日夜

    二爺來了又走。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七日夜!

    二爺慘白著臉,從連鳳丫的寢室出來時,謝九刀在二爺身前,狠狠跪了下去:

    “殿下,連續七日輸送真氣,不能再繼續下去,氣乃習武之人的根本!”

    “無妨,九為極數,續氣九日,她這半年裏寒熱雙毒發作時,能夠少一些痛苦折磨。”

    謝九刀驀地一震!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堂堂一國太子,坐鎮東宮,貴不可言,卻拿武人根本,去為一個女子續氣……殿下他就不怕傷了自己的根骨,從而元氣大傷嗎!

    “殿下,為大娘子,謝九刀願意以布遮眼,代殿下續此後二日之真氣!”

    話落,

    一腳被踹翻,“滾~你願意孤還不願意!這女人的生死都由孤決定,你操的哪門子心?”

    “……”額……所以他忠心還忠心錯了??

    第九日時

    九日續氣總算成了,床榻之上,男人麵色如紙,薄唇透著灰白,飽滿的額頭,冷汗直流,卻撐著身子,黑眸深沉地望著身下女子,

    眸子在這張臉上流連幾許,半晌,

    “你可答應孤的,好生活下去……”慘白失血的薄唇,驀地狠狠攫住女人因為氣足而粉潤的唇瓣,重重吮吸一口,“契約之印。”他道,眸卻不自知地藏著一絲痛色……連鳳丫,你可要記住,你當初答應孤的,好好活下去。

    指尖輕撫她的鎖骨……竟覺得這鎖骨突兀得十分刺眼。

    倏地收起指尖,心口又傳來一抹痛,最近幾日,總是如此。

    二爺輕輕攏著衣袖,自言自語,幽幽道:

    “難不成孤是得了心疾之症了。”俊美的容顏上,一臉疑惑,眉心,不解地緊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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