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鳳丫不是第一次見到李公公,他是當今聖上身邊的親近,當今聖上還是皇子時,就跟在身邊,照料其左右。

    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這位皇宮裏的太監總管。

    至於“護送”她來聞府的,倒是不認識。

    一路靜悄悄,隨著李公公往書房去。

    書房還亮著燈,子夜時分,更顯得安靜,隻有燭火,印著窗戶上,搖曳。

    “請吧,連娘子。”李公公的佛塵一擺,書房門,輕開。

    她微屈了下膝,行一禮,道一聲:“有勞您了。”

    李公公向來被許多人禮遇,連鳳丫這樣的,倒是並不上心。

    今日也不過是完成聖上的任務。

    如同這連鳳丫的出生,著實是寒磣了許多。

    這樣的人,便是再如何努力,除非本身氣運宏礴,否則,想要從一個階層,到另一個階層的跳躍,不如迴娘胎重造。

    這也便是無論連鳳丫曾經做出了“英雄酒”,亦或者是那“果酒甜釀”,更或者是這幾日剛剛弄出來個什麽“皂”的玩意兒,李公公依然並不將之看重。

    連鳳丫微垂眸,眼底無波無瀾,對於人心,她在上一世的時候,便已經領教許多。

    蓮步踏入,這身後的門,便無聲無息的關上了。

    今日書房裏唯有老皇帝一人,“民女連鳳丫叩見吾皇萬歲。”

    老皇帝大馬金刀的坐在這太師椅上,一雙閱過世事的眼,精明,老練,沉沉地打量著麵前這女子。

    蠟燭燃燒時,輕微的爆動聲,“啪嗒”作響。

    老皇帝就讓那當堂跪拜的女子,跪在那裏許久。

    桌案上的蠟燭,燃燒了一圈,燭液沿著蠟燭,滴落。

    半個時辰之久,老皇帝就讓那女子跪在地上半個時辰之久。

    這屋子裏雖然燃了銀絲炭,燒得暖暖的,可是這青石磚的地上,一股股的涼氣,透過衣服,鑽入了膝蓋骨裏頭。

    冷,很冷。

    她的額頭上,漸漸地沁出了冷汗。

    老皇帝淡淡看著那女子尋常的容貌,倒是多了幾分倔強。

    “可知,”突地,老皇帝終於開了口:“朕為何深夜召你前來?”

    地上,連鳳丫搖搖頭……她是厭煩極了這時代該死的皇權製度。

    卻深知,這就是遊戲規則,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方,不遵守遊戲規則的,就會被淘汰。

    除非……

    一雙清澈的眸子,眼皮略微動了動,從那稍稍抬起的縫隙裏,入目,是一雙貴重的靴子。

    她勾了唇角:“民女不知。”

    “真不知?”

    她搖頭:“民女,真不知。”

    一股威嚴的氣勢,驀地籠罩過來,她微抬頭,老皇帝已經站在她的麵前,咫尺之處。

    “陛下可是要詢問吊車之事?”她問道。

    而事實上,她也確實猜不透,老皇帝為何深夜召她前來。

    這於理不合。

    “確實是與吊車有關。”老皇帝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的女子,背手而立:“卻不是這吊車的製作。”

    “陛下想問什麽,民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好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聲冷笑,從頭頂傳來,連鳳丫眼皮微微一跳,依舊安奈住自己。

    “連鳳丫!”猛地,老皇帝提聲喝道:“朕問你,可有事情期滿於朕!”

    “不敢!民女怎敢期滿天之子!”

    “天之子?”老皇帝嗬嗬地笑了,笑聲中卻無一絲笑意:“那朕這個天之子,可能見一見教你吊車之術,指點你的那位高人?”

    連鳳丫聞言,豁然明悟……頓時,也深覺,自古帝王疑心之重,讓人發指!

    “迴稟陛下,您說的高人,民女真不知道。”

    老皇帝倏地眯起老眼,眼中顯然不信:“你可知道,前不久,在北地曾出現的水車?”

    連鳳丫稍稍垂了腦袋,默然之。

    隻是她這默然的態度,在老皇帝的眼中,卻儼然成了一種默認。

    老皇帝眼中冷意更甚……這無異於是在說,他被區區一個婦道人家愚弄了!

    “你既知道這水車,那可知道,你這吊車,和北地出現的那架水車,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往古今來,朕所見聞之,唯有墨家之人,才能夠製造出這等稀世之物,堪稱,巧奪天工!

    你區區一女子,怎會如此高深妙哉的手段?”

    連鳳丫埋著頭,老皇帝隻能看到她黑黝黝的後腦勺,決計看不到這女子,麵朝青石磚地的臉上是什麽表情。

    連鳳丫把頭顱埋得更低了,狠狠翻了個白眼兒,心道……你不知道,那是因為你讀書少。

    無論水車還是吊車的原理,放在她上一世的那個世界,初中物理就會學到了,甚至有些小學生都已經開始學習化學……有什麽奇怪的。

    當然,她上一世的那個世界,是一個信息爆棚的世界,知識的來源,獲得的途徑,多種多樣。

    別說是簡易的水車吊車肥皂,就是黑炸藥的製作,許多學過初中物理化學的都懂(不好好學習的除外),(別去做啊,警察蜀黍請你喝咖啡的)。

    頭頂上,老皇帝喝問道:“你是默認了?”

    “……”連鳳丫一時半會兒更加沉默了,好半晌,就在老皇帝要暴怒之前,她一叩首:

    “陛下,可否借民女紙筆一用?”

    老皇帝蹙了眉頭,深深看了那女子一眼,眸中似有衡量深思。

    下一刻,大手一揮:“可。”

    又過了一會兒:“你怎麽還跪著?”

    “陛下您還沒有讓民女起來,民女不敢違背皇命。”

    看著這看似老實本分的女子,老皇帝那心口的怒氣,莫名消散一些,“起來吧。”

    “謝陛下。”

    連鳳丫趕緊爬起來。

    “你又怎麽了?”老皇帝看著僵硬不動的女子,蹙眉問道。

    “民女,民女……腿麻了。”聲音越說越小。

    那張可憐兮兮的臉,落在老皇帝的眼中,心不由地一軟,一想,除卻一個酒娘子的名號,這女子也不過十來歲罷了。

    連鳳丫待腿腳稍微能動之後,一瘸一拐走到書桌前,拿了桌上的羊毫筆,在手上比劃了又比劃,老皇帝背手立在一旁,靜靜看著她作為,下一刻,老皇帝眼皮子猛地一跳……那女子“啪嗒”一聲,把上好的羊毫筆給掰斷了。

    他腦門兒突突地跳,正要嗬斥時。

    卻見那女子拿了掰斷的筆杆子,沾了墨水,在紙上書書畫畫。

    老皇帝不解,隔著一張書桌,看她一陣鬼畫符,好半晌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你到底在做……”剛說著,眼角餘光掃到那桌子上丟在一旁的“畫作”,驀地,閉上了嘴巴,隻是匆匆拿著那被她丟在一旁的“畫作”,急切地翻看,越看,眉宇之間的山丘越發的深陷。

    他不做聲,一雙眼,卻一直隨著那隻把上好的羊毫筆亂用的女子,在那紙張上遊移。

    直到她放下了紙筆。

    老皇帝也放下了手上的“大作”,一雙眼,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卻在那女子臉上遊弋。

    驀然開口:

    “為何,不早說?”

    卻沒有具體說,早說“什麽”。

    但這書房裏二人,誰都知道。

    “您……也沒問啊。”

    “……”老皇帝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又過了半晌:“你可知,世人皆知,這造水車之人,乃是我大慶朝的一等才女沈家嫡女沈微蓮?”

    “民女聽說了。”

    “你……就沒有一絲怨言?”

    “民女不知道什麽墨家白家,也不曉得什麽沈家,民女隻曉得,這東西能夠幫到北地受災的民眾,那就是有用的。

    借助誰的手,推向民眾,民女不在乎。”

    老皇帝緊緊盯著那女子,這等大功勞,誰能不在乎?

    他要看看,這女子,是真的不在乎,還是裝的不在乎。

    卻在那張看似尋常普通的一張臉上,看到了灑脫。

    他的眉心,皺得越來越深:“你可知,如若那水車當真也是你的手筆,朕恐怕不能留你的性命了。”

    他話落,就看到那女子,驀地苦了一張臉:“您瞧,這也是民女不敢說的原因嘛。”一臉的無奈苦笑。看著好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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