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刀,一身秋雨,深色袍子,破破爛爛,濕漉漉的黏在身上,往下淌著水滴。

    那額上碩大青花奴印,更把他的狼狽顯示無疑,連鳳丫盯著麵前的人奴,這人已經十分狼狽,但在他的臉上,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狼狽和窘迫,身為人奴,背著奴印,卻如此的坦然。

    本應如狗活著的人,眼中卻爍著狼光。

    這樣的人,自己送上門來,卻說刀求主,隻為活著……連鳳丫垂下頭,沉默了好一陣子。

    屋子裏很安靜,謝九刀沒有說話,褚先生便站在一旁不發一言。

    這兩個人,一個沒有急著表態自己的忠心可以昭日月,一個沒有立即提出對謝九刀身份的質疑。

    一個應該表忠心,卻不表。

    一個應該提出質疑,卻不提。

    什麽話都沒有說,卻複雜凝重。

    漫長沉默之後,女子緩緩抬起了頭,一雙眸子不算美,且清且寒:“你需迴答我三個問題。”

    聲若寒潭水,麵若冷冰窟。

    對麵滿身風霜的謝九刀,對上那雙眼,冷不丁地心一緊……這雙眼,絕對不是一個尋常女子會有的!

    他唿吸微微一頓,這眼神……好熟悉!

    待他再想仔細去看的時候,卻再難看到那道無比熟悉的眼神,心中不禁輕嘲一聲……謝九刀啊,你當真老了,看錯了眼,那種血雨腥風殺人無數才會有的眼神,怎麽可能在這樣一個尋常女子身上看到呐。

    暗自搖搖頭,不再糾結於此。

    但道:“好,你問。”

    “你從哪裏來?”

    女子問。

    謝九刀沒做思考,就答:“不可說。”

    一旁褚先生渾濁的眼珠,微微動了下,依舊沒有看向謝九刀。

    女子眼中不見波瀾,續問:“既是人奴,你與西四街上那條黃泉路,是何幹係?”

    “沒聽過,不認識,沒去過。”三連否定,謝九刀同樣是想也沒想,就迴答到,話音剛落地,忽然意識到什麽,陡然盯向對麵那女子。

    女子唇角微勾起一道弧度,證實了他心中所想——她在套他的話。

    “你不是淮安城的人。”她出口,道出一句陳述句……不識西四街上黃泉路,他從外鄉來。

    這事情,便足夠古怪了。

    謝九刀緊抿著唇盤子,關公眉緊擰,牛眼凝重:

    “你要攆我走?”

    幾乎是他脫口問出問題的同時,對麵那女子同樣開口,“最後一個問題。”她淡道:

    “你為刀求主而來,刀有刃,刃無眼,可殺敵,也可反過來殺主。”

    說到這裏,戛然而止。

    她冷眼盯著對麵的謝九刀。

    而謝九刀看了她一眼,忽從腰間刀套拔起一把大刀,舉在身前。

    褚先生臉色一變,忙踱步上前,擋在連鳳丫身前,“你要做什麽?”

    謝九刀不答,垂眼看身前刀,左手忽然靠近,拇指在刀刃一滑,連鳳丫和褚先生眼前一花,一眼之後,謝九刀手中大刀,已然重新收進腰間髒的不見原色的皮套之中。

    “以血起誓,謝九刀將拚盡全力,護連娘子一生安危,此刀殺敵,指天指地絕不指向連娘子。若違誓言,五馬分屍。”

    那一滴鮮紅血珠滾落下去,血珠落地,他誓言已成。

    連鳳丫深深看了對麵謝九刀一眼,眉心之間無比凝重,眼神更深亮,就這頃刻功夫,她心中已經思考許多。

    褚先生不發一言,在這件事情上,他無法給出意見。

    一方麵,是他們一家急需人奴,另一方麵,是這謝九刀來曆太詭異。

    “謝九刀,你記住你今天的誓言。”連鳳丫終於開口。

    這人來的太蹊蹺,無論這人為什麽而來,於她而言,已經沒有選擇。

    若有人指使他來,那人至少現在不會動她,否則,何必多此一舉,大可今夜就收拾了她。畢竟,他們一家,此刻在別人的眼中,就是手無寸鐵的待宰羔羊。

    若真有人指使謝九刀而來,若真是要加害她,謝九刀找上門的時候,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利了。

    且再看看吧。

    連鳳丫轉身離去的時候,身後響起一道叫停聲:

    “慢著。”

    “還有事?”

    謝九刀望著門口那道背影:“你不問我犯了什麽罪,被貶斥為人奴?”

    連鳳丫沒有轉身,冷漠地說道:“與我,何幹?”

    謝九刀一愣之後,再問:“既然我來曆不明,你為何還要留下我?”

    背對著謝九刀的女子,唇瓣勾起一道諷刺……“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來曆不明,招人懷疑。”

    “既然如此,你大可以趕走我,為什麽還要留下我?”

    “謝九刀,你要明白,我手中,無刀可用,讓我成日心中惶惶不安。”她眼中閃過自嘲:“我別無選擇。”

    沒有刀在手,讓她不安,有刀在手,也十分不安,既然都是不安,為什麽她不賭一賭,賭這把刀能夠信守承諾?

    她一直就是一個賭徒,上一世賭命,這一世賭運。

    什麽都沒有的人,不賭何來的機遇?

    謝九刀一囁:“那你就不想知道,我來的目的?”

    連鳳丫聽著,輕笑出來:“我說我想知道,你會告訴我嗎?”她覺得好笑,從始至終,這人就說是為了刀求主而來,從始至終就有諸多隱瞞。

    就連他從何處來,都是“不可說”。

    她怎麽會以為,這人會把真正的目的告訴她?

    “好了,不早了,你和褚先生準備……”

    “會。”連鳳丫有些不耐煩起來,正說著,身後謝九刀忽然打斷了她:“我會告訴你,我來這裏,是為了保護你的命。”

    門口那道背影片刻僵硬之後,女子輕笑起來:

    “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好了,你們休息吧。”

    明顯,她是不信這話的。

    謝九刀愕然……他說的是實話。

    好多天前,他如死狗,在京都城的水牢之中,見到那個人。

    “我要你護一人安危。”

    他在水牢,鎖鏈加身。

    那人一身黑袍,長身挺立。

    聞言,他隻覺得好笑:“殿下說笑了,如今誰都知道我謝九刀,已然是個廢人。”

    那人聲音平靜,脫口而出:“身中百蠱,能活下來的人,會是個廢人?嗬~”

    “殿下也知道我謝九刀身中百蠱?”他冷笑:“我經脈之中全是蠱蟲,一身殺人的本事,全部都廢了。不是廢人,是什麽?”

    他氣憤,這人是閑得慌,專門來看他笑話的?

    “我幫你解蠱毒,你替我護一人。”

    “殿下又說笑了,要解我身上百蠱,除非噬蠱蟲……”他原本諷刺說道,下一眼陡然瞪大銅鈴大的牛眼,伸到他麵前的那隻冰冷的手掌裏,正是噬蠱蟲!

    唿吸頓時急促起來,雙眼放光:“好!”他一口答應下來:“成交!”

    解百蠱,護一人……這世上,還有更占便宜的交易嗎?

    “先別急著答應,”那人又說:“我要你這一生都護她安危。”

    原來……,要的是他的一輩子。

    但即使這樣,於他而言,也是再劃算不過的交易了!

    “是誰?”

    拿去噬蠱蟲來做交易,那個要他護安危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淮安道淮安城中百橋胡同連家的連娘子。”

    “額……”那是誰?“從未聽過啊。”

    “你去到淮安城之後,自行打聽,就清楚了。”

    ……

    謝九刀從那日思緒中迴過神來的時候,門口早已經空無一人,哪裏還有那道背影。

    百思不得其解……那人,就為了這女子,拿出價值連城都買不到的噬蠱蟲?

    又想到,剛剛他說的那句話可是大實話,偏偏,對方明顯的不相信。

    算了~

    此時此刻,京都城中,東宮偏殿裏,也有一個人沒有睡,書房亮著光,一道身影,斜依著太師椅,修長的手臂,撐著腦袋假寐。

    一聲輕微聲響靠近,陸平來催:“殿下,天色不早,就寢吧。”

    男子緩慢睜開眼,黑眸如深潭,邊站起身,邊開口道:

    “算一算日子,那個屠夫也就在這幾日裏到淮安城了吧。”

    留下這句話,不等陸平迴答,男子踱步而去,隻留下一道欣長背影。

    陸平搖搖頭,不再多言,可心中的不滿,卻沒有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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