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海清唿吸急促,不光是他,旁邊一旁伏低做小,賠笑一旁的連老爺子,老臉上都閃爍著興奮。

    兩眼放光盯著那封入學的推薦信,心中無比自豪……果然他的這個孫子,是連家的福星,連家將來的富貴騰達,就靠這個孫子了!

    “連小侄啊,你可要好好讀書,老夫看好你。”

    連海清極力控製顫抖的雙手,聽聞魯先生的讚賞,頓時像是打了雞血,連忙朝著魯先生再施禮,激動說道:“多謝魯先生看重,海清自不會讓魯先生失望。”

    魯先生站起身,摸摸胡須,越看連海清越滿意,“哦,對了,那個連鳳丫是你的大姐吧?”

    連海清愣了下,隨即悄悄皺起眉頭……不會是這個大姐姐失貞的事情傳揚出去了吧?

    愛惜羽翼的連海清剛要和連鳳丫扯開關係,解釋道:“她是,但……”如今早被連家族譜除名了。

    但話未說完,隻聽魯先生哈哈一笑,十分滿意地望著自己說:“嗯,不錯不錯,能夠有個如此大節大義的大姐,連小侄的人品定是高潔無匹。”

    連海清愣住了,一旁連老爺子原本還很著急連那個已經族譜除名,一身髒名的連鳳丫,會連累到孫子的名聲,這會兒也愣住了。

    祖孫二人十分不解。

    但聰明如連海清,沒有立刻辯駁什麽話。

    魯先生卻把連海清這舉動,解毒成寵辱不驚。

    他捏著胡須,口口道來:“犯我大慶者,雖遠必誅,雖強必誅。短短十數字,道盡了我大慶國人的傲骨錚錚。”魯先生滿意地望向連海清,親昵地抬手,鼓勵般拍了拍連海清的肩膀:

    “海清啊,能夠說出這番話來,你的將來,不可限量。”從客套的“小侄”成了“海清啊”,可見,魯先生對連海清的親昵期望。

    連海清麵容僵住……他也為魯先生的話,心中起了驚濤駭浪。

    但除了因為對這一句“犯我大慶者,雖遠必誅,雖強必誅”的震撼外,更加讓他不平靜的是……魯先生的意思,是這句話是他連海清說出來的?

    “好了,海清,你就不用不好意思了,你大姐自言沒讀過書,一個沒讀過聖賢書的村姑,怎麽可能當著眾人的麵,說出這番傲骨錚錚的話來?”

    連海清麵色瞬間煞白……他聽懂了!魯先生的意思是說,這話是他教連鳳丫說的!

    可……

    “大姐挺好的。”連海清不知作何反應,於是幹巴巴說了一句。

    可他這樣含糊不清的說法,反而更叫魯先生看好他。

    魯先生笑著搖搖頭:“你啊,何必太謙虛。如果不是海清你教給你大姐,你大姐一個幹慣了農活的村姑,怎麽敢攔住鎮北軍的路,在陸將軍麵前說下那番話?”

    就是那獻“萬民酒”的主意,也被魯先生歸功為連海清身上了。

    連海清腮幫子僵得不得了,心中驚濤駭浪,又覺得無比屈辱,手中的府學入學信,原本是他無比渴望的,此刻,卻覺得無比的燙手。

    手在顫抖,連海清仰起頭,再出聲時,嗓子都有些幹澀難忍,他不動聲色地問道:“所以,魯先生是為了這件事,才來給海清送府學入學信?”

    “英雄不問出路,海清不必介意。”這便是承認了。

    連海清腦子裏“嗡”的一聲,猜到是猜到,但當這事實從對方嘴裏說出來時候,他隻覺得臉蛋嗖嗖的疼。

    “咦?海清?海清?”魯先生久久不見連海清有所反應,還以為連海清還在介意他為什麽會給連海清入學信的事,隻覺得這學子心氣高,還寬慰道:

    “海清,江流最終匯於大海,太過執拗,未必好事。”

    連海清身子一震,隨即恢複正常,不動聲色地衝著魯先生鞠躬:“多謝魯先生教誨,海清定然銘記於心。”

    送走魯先生,連老爺子臉色也不好看,魯先生剛才的話,他都聽到了。

    自己為之驕傲的孫子,卻要受一個婦德已失的敗德女的蔭蔽?

    “阿爺,莫氣。”連海清抓著請帖,對連老爺子說道:“魯先生不是說過嗎?江流最終還是匯入大海,沒有她,孫兒依舊會入府學。隻不過是時間稍早了一些而已。”

    連老爺子猛然驚醒,望向自家孫子,一把抓住連海清的手,老眼含淚:

    “阿爺知道你是個好的。沒有這件事,你也一定能夠入府學。

    阿爺隻是替你難受,有這麽一個沒有婦德不知廉恥的大姐,雖然這不要臉的鳳丫,已經不再是連家人,

    哎……將來啊,要是你考取了舉人,做了大官,你大姐就是你一生的汙點,好在,你大伯一家已經不是連家人……海清啊,阿爺知道,你有骨氣,心氣高……今日委屈你了……”

    “阿爺放心,海清定然好好讀書,絕不叫人詬病。”這話所得,好似他真的受了天大委屈一樣。

    一方麵借著連鳳丫,收下了府學的入學信。

    一方麵,看不起這個讓他有機會入府學的連鳳丫。

    一方麵,卻明知道他能夠入學的緣由,卻當著魯先生的麵,隻字不提真相,不去解釋,雖然也沒有親口承認,但在別人看來,卻是默認了。

    就是這樣子,卻還覺得自己深受侮辱,而這侮辱,卻是連鳳丫給的!

    連海清認真地看著手中的入學信,兩腮緊緊咬緊,雙眼綻放出屈辱的憎恨……他就沒有想過,沒有人叫他一定要忍受這份“屈辱”。

    第二日,連海清就去鎮子上打聽了那日鎮上的事情。

    不需要他多打聽,酒肆中,食肆中,甚至是街邊道旁,處處都在討論那日的壯舉。

    說書的把連鳳丫軍前攔路,贈送萬民酒的事情編成了故事,說的有模有樣。

    路旁圍滿了路人,聽著說書的講著那一日的事情。

    盡管很多人都是親眼所見過,卻攔不住那熱血澎湃。

    更有好酒的漢子們,一麵聽說書,一麵懷念那日的酒香。

    “論那日巾幗不讓須眉,我鳳淮鎮有女連鳳娘!故事說完了,大家夥兒都散去吧散去吧。”說書的站起來,驅散圍觀聽書的眾人:“若想再聽,明日再來。”

    連海清悄悄從說書的攤子前離去,袖子中的手,握成了拳頭,眼中遮不住的憤怒……那個大字不識的女子到底要做什麽!

    她難道不知道,她越是出名,她婚前失去貞操的事情,被人發現的機會就越大?

    連家老宅被牽扯進去的機會也會越大,而他連海清受到牽連的機會也越大嗎?

    連海清死死咬住牙根,壓住心中憤怒……他壓根忘了,就在前一日,他還受到連鳳丫的恩惠——沒有連鳳丫,他的入學信從哪兒來?

    去求張家嗎?

    卻受了連鳳丫的恩惠,又不願意承擔連鳳丫失貞之事被刨出來的危險。

    翌日,連家老宅就在敲鑼打鼓中,送連家的文曲星連海清去往淮安城左院書院報到。

    而這些事,連鳳丫全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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