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霞眸光閃亮的仔細查看著每塊石料。


    忽然,她起身走到窗邊,將遮蓋在窗上的布簾掀開。霎時,明亮的陽光直瀉案桌,原本極其平凡的石頭活了,各自呈現出黑、黃、青、綠、紅等顏色。


    高手!當陽光直射玉石時,穆懷遠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秋霞似乎仍不滿足。她走迴座前,把石料呈一字形排列在陽光下,仔細觀察其色澤,再逐個拿起握在掌中,輕輕撫摸著。


    室內一片靜寂,三個男人的六隻眼,都盯著她在石麵上滑動的修長手指。


    穆懷遠知道她是在感受玉質,但見她表情凝重、沉吟不語,心想她定是遇到了難題,不由對自己選擇這幾塊似是而非、極難辨別的石料來「刁難」她感到愧疚,便開口道:「姑娘不用著急,可留下玉石,在下隔日來取,如何?」


    「謝公子美意。」聽到他的建議,秋霞明白他在懷疑她的能力,淡笑道:「俗話說‘千種瑪瑙萬種玉’,一個人要想識盡天下美玉的確不易,但公子的這幾種玉還難不倒秋霞。」


    見她雖然神態平和,卻目光耀耀,似乎很要強,他給了她一個寬厚的笑容,彷佛在安慰她──認不出來不要緊,她依舊是最好的玉匠。


    看到他的笑容,她秀眉微挑,雙手捧起色黑如漆的玉石,輕柔地說:「這是玄玉。從外觀上看,與墨玉幾乎一樣,但質地比墨玉更加晶潤、細膩。」


    說完,她將黑玉放在靠近穆懷遠那側,後者正努力掩飾著詫異之色。


    「這兩者皆出自於闐國。」她左手舉起黃色的玉,右手托著青色的玉,秀目半合地微微轉動左手。「此乃羊脂白玉,從色澤看很像黃玉,實則不然,將外麵這層黃璞磨去,即可呈現瑩白油脂光澤。」再轉動右手。「這看似青玉,但打磨後必定是上等白玉。」


    說到這裏,她停下看著他。因為這兩塊石頭的外表色澤與她判斷的玉種有很大區別,因此她以為他會提出質疑。可他一言不發,依舊安坐在她對麵,一雙黑眸沉靜地迴望著她,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然而,望入那深邃的眼中,她看到了讚許和愉悅,於是她明白了──他根本無須向她「求教」,他完全清楚這些玉石的種類、成色和品相!


    這個認知對她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令她想起身離去。


    他為何要這麽做?耍弄她?測試她?還是另有所圖?


    「姑娘說得好,請繼續。」他溫和的聲音似有不可抗拒的力量,讓她無法就這樣起身離去。


    拿起那塊在陽光下閃動著隱隱綠光的玉石,她側臉看了一眼爹爹。笑容滿麵的爹爹,正自豪地望著她。


    好吧,為了爹爹,她會把這場「遊戲」玩下去!


    她合膝坐於案前,舉高手中的玉石,讓那淡淡的綠光在陽光下更加璀璨。


    「這塊玉石因為個大翠綠,不細看的話,會以為是藍田翠玉,但它不是。它是來自獨山的翠玉。不過,它還是塊璞玉,被太多雜質蒙蔽,公子得花不少時間切磋琢磨,才能看到它真實細膩的質地和美麗動人的光澤。」


    她並未察覺,此刻自己說話的語氣已不再那麽隨和,麵部表情也顯得僵硬。可她身邊的兩個男人注意到了,冷老爺臉上的笑容被詫異所取代,穆懷遠的神情依然未變,隻是雙目更亮了。


    「至於這個……」她拈起最小的紅色石料,將它放置在距眼睛最近的地方,沉思地說:「我從未見過如此鮮紅的玉石,可是,在陽光下看清它的紋路和光澤後,我相信這便是傳說中‘赤如雞冠’的赤玉,當屬十分稀少的奇珍玉石。」


    「真的嗎?快讓我看看。」一聽是極為罕見的赤玉,冷老爺急切地說。


    秋霞起身,將玉石送至父親身邊。


    冷老爺小心翼翼地接過來,透過陽光邊看邊讚。「果真紅如血、凝如脂。」


    見穆懷遠安坐不動,他又急切地提醒道:「穆公子可不能看輕了這塊小玉,它絕對是難得的珍品呢!」


    秋霞取過赤玉,輕笑道:「穆公子對這些玉石是最清楚不過了,何須您老提醒呢?」


    聽到女兒的話,冷老爺吃了一驚,驀然抬頭看著穆懷遠,見後者吃驚的程度與他不相上下,便轉向女兒,責怪道:「秋兒不可放肆。如果穆公子知道這些玉石的成色品相,又怎會大老遠的從望都來京城找咱們相玉?」


    「秋兒不敢放肆。」秋霞將赤石放迴其他玉石旁,目光掃過穆懷遠。「可這個問題,女兒迴答不了,您該問穆公子。」


    「不怪秋姑娘,是在下失禮在先,給兩位賠罪了!」穆懷遠明白對方已知道真相,當即起身對冷老爺和冷秋霞分別行禮。「在下確實知道這些玉石的底細,今日前來絕無惡意,還請二位見諒。」


    「別……公子別客氣。」冷老爺急忙阻止他,並困惑地問:「隻是老朽仍不明白,公子此舉究竟為何?」


    因見冷秋霞表情淡漠,穆懷遠轉向她。「姑娘難道不肯原諒在下?」


    「穆公子言重了,今日得見平生難見之美玉,乃托公子之福,秋霞隻有感激,豈敢怨艾。」秋霞禮貌卻不失原則地說:「不過還請公子解答家父疑問。」


    「姑娘令在下汗顏。」穆懷遠欽佩地看著她,坦言道:「在下久聞姑娘才藝驚人,故慕名前來,方才所見證實傳言不假。今穆某奉中山靖王之令,欲製‘金縷玉衣’,正需要如姑娘這般的玉石巧匠。穆某鬥膽,想請姑娘前往‘五仙堂’,與我輩共製絕世珍品,二位意下如何?」


    原來他是為尋找能工巧匠而來!


    冷氏父女終於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


    「多謝公子賞識,小女確有異能!」冷老爺欣喜地說。


    「承蒙公子瞧得起,欲徵秋霞共襄盛舉,我父女二人自然感激不盡,可惜秋霞無緣受此殊榮。」秋霞婉言拒絕。


    雖然她真心感謝他的賞識,但不會接受他的邀請,因為她無意離開家,隻身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何況對身分顯赫的貴公子,她一向持敬而遠之的態度。


    聽到她的迴答,冷老爺大吃一驚,看著女兒,一時無語。


    穆懷遠同樣震驚。如此熱愛玉石,有著超凡能力的她,竟不願參與製作「金縷玉衣」,這不是很奇怪嗎?


    顧不上含蓄,他直言問道:「姑娘此言怎講?」


    秋霞看著他,恬靜的目光如一彎新月般清澈明亮。「每個玉匠都渴望製出傳世佳作,能製作‘金縷玉衣’這等曠世精品,更是玉匠夢寐以求的機會。無奈家父年邁,‘冷香玉’需要秋霞,因此秋霞唯有拒絕公子之邀。請公子另尋他人,成就功業。」


    與那無邪的目光對視,穆懷遠覺得心彷佛被什麽東西撥動了一下。


    「姑娘真的不想親手設計和創造人間奇跡?真的要放棄一睹‘金縷玉衣’的機會嗎?」他試圖說服她。


    她仍不為所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隻要姑娘願意,就一定能!」穆懷遠不願接受她的拒絕。「姑娘前往‘五仙堂’期間,在下願出巨資,保‘冷香玉’生意興隆!」


    他真的如此需要她嗎?


    秋霞怔忡地看著對方俊美的臉,心中有過瞬間的猶豫,他的條件確實誘人!


    可是,想到孤獨的父親和生意日漸興隆的「冷香玉」,她不想改變主意。


    她恭敬地說:「公子的誠意令秋霞無以為報,然秋霞立意已決。勞煩公子遠道而來,空手而歸,秋霞深感慚愧,不敢再耽擱公子寶貴的時間。」說完,她屈身辭別道:「秋霞還有事,不便久陪,告辭了。」


    就這樣,她平和、安靜、堅定地離開了房間,留下麵麵相覷的兩個男人。


    看到女兒離去,冷老爺小心翼翼地對穆懷遠說:「小女單純,不明人情世故,如此直言,還請公子海涵。」


    穆懷遠的目光從消失在門外的身影,轉向身邊清瘦的男人。


    今天兩次與冷秋霞見麵,都讓他見識到了她超人的相玉本領,也見識到了她溫婉而堅定的個性。憑他的觀察力,他確信她是個一旦選定目標,就不會輕言放棄的人。這樣有能力、有才藝、有恆心的玉匠,正是他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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