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島位於新大陸北海岸邊界和天球環流帶南部邊界之間。


    與貌似已經廢棄的“橋頭堡”,以及另外十幾座擁有類似情況的島嶼處於同一片水域。


    距離那座一半在水中,一半在陸地,一半在現實,一半在夢境的舊神宅邸螺湮城也並不遠。


    規模不算太大的黑潮鎮,則是這座島嶼上唯一的人類定居點。


    但是與外來者想象中的截然不同,這裏並不像班塔安群島的那些土著城邦一樣,隻有科技水平極端落後的原始風貌。


    也不是因為靠近舊神宅邸,便處處都是怪誕、邪靈、眷屬的人間地獄。


    而是延續了耶夢加得那一套禮服、禮帽、金絲眼鏡、文明杖的紳士風格。


    城鎮內的石質建築鱗次櫛比,三角形的山牆,鋪著暗綠色瓦片的房頂高聳,屋簷突出。


    軸輪狀或扇形鬥拱處處可見,有在舊大陸也堪稱時尚的角樓,還有帶門廓柱的陽台、四四方方的煙囪等等等等。


    除了即使對一座濱海小鎮來說,也有些過分潮濕的環境之外,一切都顯得非常美好。


    最關鍵的是,許多人家都裝著黑色的鐵藝大門和花窗,證明他們在冶金方麵的科技水平,並不輸給正處於黑鐵時代的舊大陸。


    甚至在生產規模上尤有幾分超出。


    至少在舊大陸的普通城鎮居民家裏,可見不到這種用鐵器做門窗的奢侈行為。


    這座黑潮鎮竟是顯得意外嗯,先進!


    鐺!鐺!鐺!


    隨著黑潮鎮中心一座精美鍾樓的鍾聲連響六聲,時間來到了下午六點。


    隨著夜幕漸漸降臨,一個身穿藍色製服頭戴圓帽的年輕人,扛著梯子來到街邊一根黑色的鑄鐵燈柱麵前。


    他擁有土著一樣微微泛著古銅色的肌膚,卻又有一雙灣民標誌性的藍色眼睛,貌似是一位灣民和土著的混血兒。


    年輕人將梯子搭在路燈上,動作利落地爬上去,打開玻璃燈罩,用手中一枚銀質的打火匣點燃以梅氏利維坦鯨鯨油為燃料的路燈。


    外焰微微泛著藍色,卻格外明亮的燈火瞬間照亮了一大片街道。


    這種飽含源質的燃料明顯能效極高,且隻需一點點就可以持續燃燒好幾天,而在這座以捕鯨為業的小鎮中,這並不是什麽奢侈的事情。


    城鎮中代代相傳的“點燈人”尼爾斯·亨利克,看著麵前穩定燃燒的燈火,臉上似乎也透出光亮來。


    口中默默祈禱:


    “感謝達貢賜予我們鯨油科技,感謝海洋精靈鯨魚們的奉獻,願你們的靈能早日迴歸源質之海。”


    點亮一盞路燈,又扛著梯子去點下一盞。


    自從尼爾斯從父親手中接過這份工作,每當夜幕降臨時,他都會走街串巷點亮這座城鎮中的每一盞路燈。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風雨無阻。


    隻是每當尼爾斯·亨利克完成一天的工作後,他都不忘在祈禱詞後麵虔誠地加上一句:


    “希望達貢的視線能落到我的身上,見證我兢兢業業的辛勤工作。


    能讓我在退休之後可以像父親一樣,迴歸大海,成為偉大的眷族!”


    然後久久注視城鎮之外那片吞沒了太陽的漆黑大海,似乎能從那裏看到父親的身影。


    顯然他口中的“迴歸大海”,並非字麵意義上那麽簡單。


    “小尼爾斯,你還在這裏發什麽愣?幹完了今天的工作就趕快去給‘吃魚日祭典’幫忙。


    無論是屠宰場、公共廚房、鯨油提煉工坊、還是船塢都需要大批的人手。”


    一個有些黏膩尖利的聲音,忽然打斷青年點燈人的思緒。


    他迴頭一看,身後正站著一位身穿墨綠色禮服,紮著條紅色領結的中年人。


    隻是比起年輕人自己正常混血兒的外貌,這個中年人的血統裏像是還混進了其他不知名的東西。


    眼睛的間距格外寬,嘴巴格外扁,說話時露出的牙齒又密又尖,耳朵後麵好像還有幾片魚鱗一樣的事物在閃閃發亮。


    尼爾斯卻沒有覺得奇怪,更不會害怕。


    因為這種外貌恰恰象征著他心心念念的“揚升”的開始,是即將有資格迴歸海底的大好事。


    迴過神來之後,立刻對中年人脫帽行了一禮,先是念誦了一句教會的固定祈禱詞:


    “感謝吾主與從神達貢賜予我們的一切。”


    接著才又向來者本人問候道:


    “鎮長先生,晚上好!恭喜您即將開始‘揚升’,成為追隨在達貢身後,侍奉吾主的偉大眷族。”


    被他稱為鎮長的中年人卻擺了擺手指間長出蹼的右手,板著臉對他糾正道:


    “不,我剛剛得到了達貢的神諭。


    祂對我們剛剛捕獲的祭品非常滿意,決定將為黑潮鎮的每一位成年居民賜福。


    所以,你恭喜的人不應該隻是我,還有你自己以及每一個成年鎮民。


    這次是整個黑潮鎮的整體‘揚升’,就像是幾百年前那座‘橋頭堡鎮’的先祖們一樣!”


    說到這裏,鎮長怪異的臉上也顯出幾分悠然神往:


    “隨著螺湮紀元越來越近,源質之海距離我們也越來越近,海平麵越來越高。


    我們終將在達貢的引領下,進入吾主【沉眠之神】的懷抱中獲得新生。


    黑潮鎮可是所有達貢子嗣後裔中,第一個獲得如此恩典的存在呢。


    這全都多虧了那一群傻乎乎的外來者,直到吃下祭典上的魚獲變成祭品,還以為我們是什麽都不懂的單純土著呢。”


    聽到這個好消息,尼爾斯興奮的幾乎要從地上跳起來,不敢置信地反複確認道:


    “真的嗎?鎮長先生,這是真的嗎?我也資格揚升了?


    我不是還在吾主那可以實現一切願望的偉大夢境中吧?”


    直到確認消息為真,才朝著大海的方向虔誠叩拜:


    “感謝達貢!”


    在小鎮的傳說中,那位【沉眠之神】的眷者、從神達貢,就是當初那座“橋頭堡鎮”的一員。


    正是在幾百年前的那一場揚升儀式中,所有北地灣民“被流放者”中的成年人,都在同一天蛻變為了神的眷族。


    未成年人則在神的使者帶領下前往諸島乃至大陸開枝散葉。


    與本地土著結合後,才漸漸有了他們的黑潮鎮及其他螺湮城的一係列附屬城鎮。


    被廢棄的橋頭堡舊址,也在儀式中變成了生人勿進的禁區,連他們這些灣民與新大陸土著的混血後裔也不敢輕易踏足。


    在傳說中,達貢是深潛教會的建立者之一,從沉眠之神那裏獲得了強大的力量後,已經真正踏上了不老不死的神域。


    祂是主的從神,也偉大眷族的領袖之一,更是他們這座黑潮鎮所有居民的直係祖先。


    能實現“揚升”,追隨在達貢身邊,侍奉偉大的沉眠之神是所有居民植根在血脈深處的最大願望。


    交談中的兩人完全沒有發現,兩道半透明的人影早已在他們身邊站了許久。


    甚至互相交談,他們都聽不到。


    “我就說這座城鎮不可能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正常。


    舊神的信仰在這裏已經不是秘密宗教,而是和造物主教會一樣,成了光明正大的信仰統治者。


    不過,沉眠之神的眷族我知道是什麽東西,可達貢又是誰?”


    兩個人影一道身穿準將軍裝,英武挺拔,另一道一身白裙,俏麗可愛,正是星光體出遊的拜倫和薇爾莉特。


    就當鎮長和點燈人說到興起,情緒激蕩的時候。


    拜倫兩人已經借助【夢中處刑】和【噩夢伏行】從他們潛意識裏,漸漸讀取到了大部分想要知道的信息。


    除了眷族和達貢之外,還有:


    “從神?在新大陸早就已經開始起步的鯨油科技?祭品?揚升?”


    拜倫默默咀嚼著這幾個關鍵詞。


    也在第一次見麵中,便感受到了來自新大陸的震撼。


    要不是從他們的記憶中得知,為了應對北方來的外敵入侵,那位達貢的本體並不在這裏,他們都想扭頭就跑,讓【鷹眼】他們自求多福了。


    今天已經是他們從班塔安群島出發的第三天。


    按部就班沿著綜合各方航海圖擬定的最佳路線一步步走下來。


    路上拔掉了不少“車匪路霸”,也為他們將來當新的車匪路霸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倒是讓不少早就在天球環流帶中探索的第一、第二梯隊探險船趕在了他們前麵。


    按照【大洋王座】公開的航海圖,成功突破無風帶和破碎群島的重重阻礙,進入了這個暫未命名的全新海域。


    按照舊大陸慣例,誰能率先征服這裏,誰就有資格獲得命名權。


    在接近寒鴉號給出的那個求援坐標後,拜倫親自充當先鋒探查情報,還特地帶上了薇爾莉特。


    他可沒有忘記,當初薇爾莉特就連誤入舊神宅邸螺湮城的時候,都沒有觸發那裏的殺人規則。


    說明她在借助章魚戰艦的血液銘刻了咒印【褻瀆】後,已經被默認為了沉眠之神一係的自己人。


    在這種下級的附屬城鎮裏麵顯然更不可能被識破。


    這也拜倫敢潛入敵營救場的底氣所在。


    盡管他出發之前也吃掉了薇爾莉特的一滴鮮血,給自己用人類變形術全方位偽裝了一咳,但還是帶上原版更加保險。


    至於【金鹿號】則遠遠就開啟帆船製動,平衡風力,停泊在了一百公裏之外的海麵上。


    被傑奎琳用陰影法袍和【第一張海外開拓令】的國境迷鎖完全遮蔽。


    一艘船在大海上就跟針眼差不多,即使有心尋找,也不可能找到它的蹤跡。


    另外帶來的那頭【招潮蟹】和小蝸都有傳送能力,隻要拜倫需要,隨時都可以橫跨上百公裏提供火力支援。


    沒想到剛剛潛入小鎮,就得到了這種意料之外的消息。


    迴過頭想想。


    要是沒有等海盜王那邊發力,引開了這裏的首領,自己在接到求援當天就不明所以一頭紮進來,那樂子可就大了。


    萬幸,萬幸。


    “鎮長,我就去為祭典幫忙。”


    就當青年尼爾斯告別鎮長,興高采烈地跑向碼頭時,身體忽然晃了一下。


    等搖搖頭繼續向前跑時,控製身體的人已經悄然換了一個。


    拜倫瞬間附身,輕輕鬆鬆將他取而代之,薇爾莉特的星光體則鑽進了這具身體的夢境裏同樣躲藏起來。


    踏踏踏


    一路小跑,在路上隨處可見得到了好消息,不住口頌聖名的小鎮居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


    “讚美達貢!”


    “祖先達貢眷顧著我們!”


    拜倫以自身“神靈”、“眷者”二合一的身份,還可以清晰看到一條條錨鏈沒入虛空,最終落入某個強大存在的靈性中。


    這竟然是繞過了舊大陸上律法網絡的形式,而是神明直接與信徒錨定,構成了一個簡約的局域網絡。


    雖然遠遠不如同樣獨立的【黃金律法】,卻已經有了類似的雛形。


    兩人靈性連接,感官互通之下,他們越看越震驚。


    當初三號骷髏就解釋過超凡和神明的本質:


    “獸性是代表欲望和原始驅動力的‘本我’;神性則是代表道德和集體指導力的‘超我’。


    但‘本我’和‘超我’卻同為爭奪心靈控製權的兩大暴君。


    前者是肉體的奴隸,後者則與人類社會沆瀣一氣。


    這兩者無論徹底傾向於哪一個,都太過極端,都不是正道!


    植根於‘神性’的榮耀階梯雖然十分穩定安全,沒有任何副作用,卻僵化刻板從一開始就能望到盡頭。


    如果始終被困在教會和造物主製定的規則裏,就將止步於世俗絕頂的【王號】,注定無法實現超脫。


    超凡者最正確的道路,應該是通過不斷觸摸【白銀律法】或者用其他的方式,穩固自己身上的【錨】。


    再深入研究【禁忌知識】,打造用於衝出安全區,乘風破浪的【帆】。


    一靜一動,才能讓自己這艘帆船跑的又快又穩,最終觸及到神的領域,成為不朽的存在。


    這也是在黑暗千年中,那些黑巫師們被異端裁判所視作褻瀆神明,追殺致死的真相。”


    而這位“達貢”竟然借著【沉眠之神】的知識,完成了無數黑巫師的目標,真正觸及到神域,甚至擁有了自己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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