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將近,園子裏的海棠落了滿地,陸寧隻胡亂套了件米色外袍,身上卻意外的是一片花瓣也找不到。抬眼一掃靠在花樹下的龍毅,花瓣幾乎落了滿肩,陸寧在心中歎氣,大約這隻是他眾多習慣中的一個吧,即便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也不由得默默的心疼起來,經年累月之中,站在越王身後的陰影裏,他大約早已不知道該如何對自己好了。

    突然心血來潮的到後園長風送的那尾白狐,宮中自有內侍們精心照料著,那小白狐如今雖長大了不少,毛色也光亮了許多,但卻不見了往日的靈氣,顯得有些慵懶。

    “毅,你說狐狸都吃些什麽呢?”陸寧並不在乎龍毅說什麽,隻不過龍毅太過沉默,日日在這宮苑裏悶著難免有些寂寞了。

    “寧,在我印象裏狐狸似乎什麽都吃的,好幾次逃亡的時候,我隻是胡亂丟了些豬皮便捕到好幾隻……”龍毅話還未說完,陸寧便輕笑著把整個身子都靠了過去:

    “行天,你怎麽總是這麽呆怎麽行,你當我為什麽要到這髒兮兮的後園來,才不是為了看什麽狐狸呢,我滿心滿眼看的想的都隻有你,哪還會管什麽狐狸。”

    自那日與雲浩撕破臉皮以後,陸寧便徹底成了一個閑人,不練箭術不作丹青,每日和宮中的婢女內侍們玩在一處,或是拿龍毅的餉銀和內侍們賭上幾盅,或是陪著清閑的婢女們一起投壺,當然更多時候陸寧是和龍毅耳鬢廝磨不斷,說些無傷大雅的情話消磨時光。

    經過數月相處,龍毅總算是發開了些,不再叫陸寧公子,不會在陸寧靠過去的時候詭異的躲到數丈之外,同樣的也不會再因為陸寧胡亂肉麻的甜言蜜語而臉紅,通常龍毅都會麵無表情的無視掉,就和現在一樣。

    龍毅本就站在樹下,承受了陸寧的體重,樹葉搖曳不停,紅花紛紛揚揚落了一地。因為龍毅一直沒有低頭,陸寧隻好雙手按在龍毅肩上,努力縮短兩人身高的差距把嘴唇壓了上去。

    “寧,段將軍來了。”

    “什麽!”陸寧心下一慌急急從龍毅口中退了出來,段臨一腳踏進後園的時候正好看到一道晶瑩的液體掛在兩人唇邊,映著滿園的春色閃閃發亮。

    饒是冷靜如段臨,一時也不免也些錯愕,愣了半響沒動靜。

    “將軍來的正好,隨雲正發愁前些日子將軍送的那尾白狐沒什麽精神呢。”陸寧出口成章,表情語氣都堪稱完美,倒比段臨更顯出處變不驚的氣度來。

    “狐狸再可愛,終究還是兇殘的獸類,自然是喂食生鮮的活物更好,今日春色無雙,不如隨雲和我一道出去遊獵一番如何?”段臨何等聰明,當即提高的聲音,一席話滿園的下人們都聽得是一清二楚。

    陸寧嘴角上揚,顯然心情極好:“將軍日理萬機都有如此雅興,何況是隨雲這個閑人呢,自然是樂意之至。”

    有國柱將軍開道,三人兩馬很快便出了官道往郊外行去,陸寧依舊是和龍毅共乘一騎,陸寧頗為顧忌段臨絕佳的眼神,隻得把手臂輕輕環在龍毅腰上,不敢稍有異動,苦不堪言。段臨本不是愚笨之人,又才在園中見了兩人親密,自然知道陸寧的尷尬,便動了說些舊事的心思:

    “雲浩還隻是太子的時候,我也常常偷偷帶著陸歡和瑾青一道出來遊獵,說是遊獵,其實多半隻是出去散心罷了,有時是獵了野狐,有時是射下幾隻飛鳥,每次出宮他們兩人都笑得滿麵紅光,依稀還記得那時候總是這般晴好的天氣,可是那時候說的話卻怎麽也迴想不起來了。”

    陸寧心下黯然,瑾青的事自己不過與他相交數月都心痛如絞,何況是段臨:“長風若是想念,不如我們去青兒的墳塚上祭奠一下吧,反正也是順道。”

    段臨點了點頭,表情裏帶出幾分黯然來。

    轉眼間,瑾青的死已經過去數月。因為是罪臣緣故,被當庭杖斃的內官沒有棺木,好在瑾青在宮中人緣極好,相熟的內侍頗多,暗中流轉數次,才被偷偷拿草席裹了葬在城郊的一片荒地上,卻是連塊墓碑也不敢立的。

    陸寧跟在段臨身後,看見青塚上飄著杏黃的經幡,顯然雲浩也是來過的。每年生辰,同時也是昔年友人的祭日,心中悲涼可想而知。

    “隨雲,其實青兒的事我和雲浩都是無可奈何,國有國法,君有君威,即便是為了越國百姓,瑾青亦不得不罰。”

    陸寧雖不知其中曲折,卻也能理解幾分,瑾青的性子太過單純,又處在這麽敏感的位置,朝堂之上,內宮之中有多少雙眼睛死死盯著,隻巴望著哪天能揪出點錯來。後宮不寧非社稷之福,這幾年雲浩除了偶爾會到景園去過夜,便是獨宿寢宮,一國天子至今無後,朝中元老本就不滿,瑾青無故得了君王專寵,又無顯赫家世庇蔭,犯下大錯自然是必死無疑。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雖然直接下令的並不是陸寧,可瑾青終究還是聽了自己一句笑言才送上五虎圖做壽禮,因此獲罪,所以陸寧不免心中有些愧疚,也學著段臨的樣子,在雜草叢生中跪拜下去磕了幾個頭。

    “隨雲,你可曾留意到青塚上的夕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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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風說笑了,隨雲並非女子,怎會關心這些花花草草之事?夕顏之名乃是今日才從將軍口中得知。”

    “這花是雲浩生母生前最喜歡的花,她曾不止一次帶我們去雲離宮的牆角看這些小白花,也許是太寂寞了吧,她總是用悲傷的語氣對雲浩說宮中女子皆如夕顏之花,黃昏盛開,翌朝凋謝,沒想到時隔多年竟又在青兒墳頭上看見這種花,大約這便是為君之痛吧。”

    段臨的感慨沒頭沒尾,陸寧不知道怎麽開口,隻得沉默了。

    “倒是我唐突了,陸寧終究不是陸歡也不知道這些舊事,不過宣倫已經在路上,就快到了,我們會按計劃行事,不知道隨雲可有打算?”段臨轉移了話題,陸寧自然樂見其成,立刻接過話頭:“不瞞長風,沒有了隱園,隨雲別無他求,隻求能帶著龍毅離開是非之地隱居山林,悠閑度日罷了。”

    “既然這樣,宣倫走的時候會想辦法帶你離開。”

    陸寧知道,到這裏他和段臨便再也無話可說,看著相似的容貌,卻裝著完全不同的靈魂,又提起舊事來,長風必然存了芥蒂,陸寧心裏明白卻不會點破,隻是推說累了便迴了寒園。

    “寧……”聽見龍毅的招唿陸寧轉過頭去,卻又沒了聲音,陸寧不由好笑:“呆子,想問我明明很想去打獵又為什麽要迴來麽?”

    龍毅隻得呆呆點了點頭:“你怎麽知道?”

    陸寧調笑了一句:“因為急著迴來抱著你啊,剛才在馬上都沒機會下手呢。”便沒了後話,因為他從心底裏不想龍毅學會這些察言觀色,勾心鬥角,他隻要好好做他自己便行了。

    好在龍毅也不是多話的人,也沒再多問,隻悶悶迴了句:“我硬梆梆的不及你一般柔軟有什麽好抱的。”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聽在陸寧耳中卻變了味道,硬生生分辨出三分卑怯,三分欣喜來,在心裏偷樂許久。

    當夜,兩人翻雲覆雨,大行魚水之歡,自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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