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便聽幽幽琴聲從景園飄了出來,嗚咽激昂卻是反反複複依舊是古曲《鳳求凰》的音律。

    “相思漸纏,相見卻難,托鴻雁,快捎傳。”隨著琴音的是瑾青清淺的低吟,似唱非唱,連發音都不甚清晰,若不仔細幾乎分辨不出,還因為深山是某種不知名小獸的悲鳴。

    荒草枯藤,門庭冷落,不過幾天,景園便淒涼落至此,當真應了那句伴君如伴虎。陸寧小心避過院子裏的雜草,帶著爽朗的笑意招唿瑾青:“青兒,到底還是人見人疼,大概內侍們都不願傷你吧,今日一見傷竟是已經好了七八分,隻是麵上還有些蒼白罷了。總窩在園子裏有什麽意趣,不如隨我一道出去走走如何?”

    琴音停了,陸寧才看清楚,端坐堂前的瑾青竟是反常的穿了一身的朱紅,連腳底都踩著紅緞麵的紋雲布鞋,這滿身喜慶的赤紅配著瑾青臉上化不開的愁雲慘淡,怎麽看怎麽別扭,讓陸寧心裏堵得慌。

    不過瑾青似乎渾然不知,霧蒙蒙的眸子從陸寧麵上滑過:“陸公子到越國數月不過是幽居於寒園,該是由青兒帶著公子出去才是。”陸寧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隻得愣在原地,倒是瑾青話音未落便直直拉了陸寧的手往外走。

    出了景園,過了遊廊,又穿過幾處空蕩的院落方出了內宮,瑾青走的又快有急,陸寧眼花繚亂,不辨方位,隻得渾渾噩噩的跟著下了漢白玉的禦階直達宮門。

    “內官不能隨意出宮。”瑾青還要往外走,卻被一柄□□欄了去路。

    “讓開。”龍毅聲音冰冷從身上拿出一個小黑牌來,軍士們似是極為畏懼,驚慌的退到一旁。

    順利出了宮門,瑾青一語不發,徑自穿了大街小巷一路疾行,因為走得太急麵上還滲出些薄薄的細汗來。正當陸寧暗自擔心的時候瑾青在一座平凡無奇的石橋上停了下來。

    瑾青抱著橋頭陳舊的獅子頭毫無預兆便簌簌落下淚來,開始還隻是壓抑的嗚咽聲,不一會兒,瑾青竟像孩童稚子一般嚎啕大哭起來,他就這樣歪倒在刻著獅子頭的扶手上,頭發散了一地,衣襟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淩亂起來,朱紅的外袍從肩頭滑下,露出淺紫色的中衣來。

    橋的那頭一位穿著華麗的老嫗帶著婢女迎麵走來,看到瑾青一副狼狽模樣,取了婢女的帕子遞給他,又頗為嚴厲的狠狠瞪了陸寧一眼,顯然是修養良好才沒破口大罵。陸寧被那苛責的視線剜得一陣頭皮發麻,不免麵上有些訕訕。

    瑾青拿老嫗送的帕子隨意擦了擦臉,似乎這才迴過神來:“今天是清明,想起我家公子來,陸公子見笑了。”

    |陸寧暗想,自己竟是無人可以祭拜心下也有幾分淒然,禁不住深深佩服起這廣陵公子來,即便是死了也有這麽多人為他傷心落淚,不知自己死了又有沒有人會哭?幾乎是習慣性的陸寧轉頭看了一眼龍毅,繼而忍不住自嘲:“這家夥手起刀落身上不知背了多少冤魂,是能把天當廬蓋,地作草席的灑脫性子,又怎會為了誰傷心落淚呢。”

    “既然好容易托龍毅的福出了宮牆,青兒還是該帶我在城裏好好逛逛才是,越國都城平遠怎麽說也是位列四國之首的天下第一名城呢。”

    瑾青眉眼一彎,別有深意掃了龍毅一眼:“青兒方才走得太急有些累了,便先迴去了。反正有龍護衛作陪,該是想去哪裏也沒人欄得住才是。”說完瑾青便徑自走了,自出了那穆子陵的別院,陸寧還是第一次得了機會和龍毅在一起,在心裏也暗自有些期待起來。

    不過,事實證明,對於一個毫不猶豫焚琴煮鶴的人而言,要從他身上找出風花雪月的情趣來基本是不可能的。硬著頭皮跟著龍毅轉了三圈,陸寧不得不黑著臉說出了事實:“龍毅,這裏我們方才已經來過了。”陸寧談了談去,隨意從鐵匠鋪中展示用的木台子上抽出一把匕首來:“你不是剛跟我說過,整個鋪子中隻有這柄匕首是拿墨剛鍛的,勉強能用麽?”

    再看那鐵匠鋪的老板整張臉已經氣的發綠了,隻是這老板在平遠城做了數年生意自然也是有些眼色的,什麽人惹得起,什麽人惹不起心裏還是清楚的很的,於是幹脆進了內室不出來了,也不擔心龍毅他們拿光了東西。

    “我知道的地方都帶公子去過了,不如我們迴去吧,等下誤了時辰宮門便要關了。”陸寧看龍毅小心翼翼說話的樣子,方才的那一點失落早不知跑哪裏去了,不過他哪會輕易放過看龍毅,裝模作樣的說了句:“方才經過那間藥堂的時候不是還聽那掌櫃的嘀咕什麽一看就知道是倚紅閣的姑娘麽,以你的耳力自然不會聽不到,為什麽不帶我去那個什麽倚紅閣轉轉。”

    龍毅再怎麽說也是血氣方剛的大男人,又怎會不知道平遠城的第一銷金窟是什麽地方。原本他心裏是萬萬不願意帶陸寧去的,可左思右想也找不出個不帶他去的理由來,隻得黑著一張臉悶頭在前麵帶路,引得陸寧在身後竊笑不已。

    “小心!”龍毅出手如電,打落了一枚不知從什麽地方射過來的暗器,又行雲流水的反手一帶便把陸寧牢牢圈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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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寧鎮定自若,隻是斂了笑意雙手滑入袖中,深深朝鐵匠鋪的內室看了一眼,低聲對龍毅說:“左手第三個。”

    話音未落一道冷光略過眼前,人群中已有一人人頭落地,似乎不明白自己哪裏露了行跡,那雙失去靈氣的禿鷲眼還死死盯著陸寧。龍毅一招得手殺了刺客毫不在意的掃了地上的人頭一眼,立即身形如風高高飄起,也不顧驚世駭俗就這樣飛簷走壁帶著陸寧一路迴到宮內。

    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喝杯溫茶,雲浩便風風火火趕到寒園。隻是幾道簡單的命令,很快龍毅便赤著上身被捆了雙手扔在院子裏,自雲浩入了園子,陸寧便一直側臥在軟塌中眯著雙眼,亦未給起身越王行禮,紛亂的細發被風揚起,麵上神情模糊不清。

    “子辰六,你好大的膽子,不過跟了陸公子幾天竟將數十年的規矩都忘了。憑著影衛令牌私放內官出宮,來人啊,把他壓到刑堂先重打一百鞭子再聽候發落。”

    陸寧原以為雲浩隻是做做樣子,沒想到這次龍毅竟真是私自放他們出宮,惹了越王震怒還不知道要怎麽折磨他,當即便坐不住了,輕描淡寫的說了句:“是我讓龍毅帶我出去了,沒曾想陸寧官拜上卿竟還算是個內官,這倒還真是在下無知了,不曾想在越國這堂堂三公六卿之首的上卿竟隻是個見不得光的內官。”

    雲浩怒極反笑,也不再跟陸寧虛以委蛇,當即變了臉色陰惻惻的說了句:“陸公子本就仗一副傾國傾城的姿容才拜了上卿。不過此‘上’非彼上不過是張了雙腿等人來上的意思自然是上卿了。此等‘上’卿不算內官,難道還是朝臣不成?實在荒謬!”

    陸寧聞言胸中一陣翻騰,幾乎要嘔出血來,氣得渾身發抖,手指按在袖中,忍不住要扣下袖箭機簧。陸寧黑沉沉的眸子射出駭人的冷光,卻不過是視線在雲浩龍毅之間遊移數次,最終還是垂了衣袖,隻輕描淡寫的說了句:“你若要送龍毅入刑堂,那明日就來給‘廣陵’收屍吧,三花追魂散、五毒化氣丹、七蟲七花膏,保管殿下你喜歡哪樣我用哪樣,陸寧言盡於此,你自己決斷吧。”

    雲浩盯著陸寧臉上雲淡風輕的淺笑無法分辨他話中的真假,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拂袖而去。越王一走,園子裏很快便安靜下來,連帶著平日嘰嘰喳喳的婢子們也不見了蹤影,陸寧又在軟塌上躺了好久,到底還是怕龍毅被綁久了氣脈不活,起身到房中取了剪子咬牙切齒的替他割斷了繩子。

    龍毅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沒說,隻是低眉順眼的站著。陸寧心中憤恨龍毅的不爭氣,卻又無可奈何,隻得不輕不重的說了句:“你到內室去站著吧,杵在這礙眼的很。”便閉了眼躺到塌上歇了。

    陸寧心中思緒混亂,那刺客的中衣上繡了個小小的風字,他在別院中住了數年,每日見到的便是穿著這般衣服的軍士,如何會認不出來。隻是沒想到那穆子陵會執念至此,竟找到越國來了。這皇宮自然是安全的,隻是他若出了皇宮不難想象又是怎樣的一路追蹤死纏爛打,更何況現下陸寧已經和雲浩撕破了臉麵,日後若是要帶走龍毅隻怕更難了。

    陸寧胡亂思量一陣,又擔心瑾青的處境會不會更加雪上加霜,再加上今日前前後後走了不少路,實在是倦極了就在榻上沉沉睡去。

    再醒來已是繁星滿空,陸寧轉過頭去,堂中早已燃了燈燭,紫瑩見他醒來又溫言招唿他用膳,一切如常又似乎什麽都不一樣了。陸寧實在沒心情吃飯,便隨意提了一格蒸糕便入了內室。

    不曾想內室竟沒點燈,陸寧一進門便撞進一個堅實的胸膛裏,陸寧手中的食盒狠狠撞在龍毅身上。

    “笨蛋怎麽不點燈。”話音未落,八仙桌上的燭台便亮了。

    龍毅還是和那日初見一般,隻拿那雙黑眸靜靜看著陸寧,並不開口說話。陸寧想問撞疼了沒,又想問站累了沒,最終卻什麽也沒說,隻是把食盒重重往桌上一砸:“重死了,給我都吃光了。”

    龍毅垂了眉眼,右手虛握,便隔空取物,把食盒中的蒸糕一個個抓了過來默默塞進嘴巴裏。陸寧這才注意到龍毅還是赤著上身,於是有些自暴自棄的說了句:“你這般赤身(果)體的是要勾引我來上你麽?”

    房中十分安靜,所以就算龍毅聲音再小陸寧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如果我勾引了,陸寧你會上鉤麽?”

    陸寧隻覺腦中一熱,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來,陸寧著平平常常的兩個字從龍毅嘴巴裏說出來仿若帶上了無窮的魔力,讓人沉淪。

    “我自然會上鉤啊,而且,我現在就上鉤了哦。”昏暗的燭光中,陸寧目光灼灼幾乎要把龍毅生吞活剝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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