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十五,陸寧雖身在越國都城,亦未被禁足,卻沒心情去賞上元的花燈。這寒園裏就連書卷也未見幾冊,他隻得日日枯坐,雖有龍毅相陪,無奈龍毅實在是少言寡語,陸寧雖對龍毅的沉默隱隱憋了一肚子氣,卻沒辦法對他發火,畢竟數十年的習慣是很難輕易改變。

    正當陸寧百無聊賴之際,門外侍衛進來傳話:“公子,王在花廳等您,說是有要事相商。”

    “既是越王召見,你便到屋裏歇了吧,等我迴來,不要到處走動。”陸寧本來想說的話是:你傷還沒好,到屋裏乖乖躺著就好了,但轉念一想估計現在的龍毅早就忘記了怎麽對自己好,於是原本溫軟的話到了嘴邊還是換成了更為冷淡強硬的言辭。

    畢竟不管我如何待他,於他而言大概也不過是另外一個主子罷了。陸寧暗暗在心裏歎氣,卻又無可奈何,現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若是關心過度被雲浩發現自己格外重視龍毅的話,必然會在日後與他的交鋒中被把握了弱點,這自是陸寧最不願意的結果。

    心裏暗暗焦急著眼前的亂局,腳下卻依舊隨著侍衛穿過略顯荒涼的庭院。冷風倏然穿過衣衫驚起徹骨寒意,陸寧隻得把手縮到更深的衣袖之中,不著痕跡的隱去情緒。

    所謂的花廳不過是越王宮殿中另一處建築精巧的涼亭罷了,屋頂琉璃瓦的釉色即使在這樣的寒冬裏也顯得異常明亮,沒由來的讓人煩躁。

    遠遠的,越王便故作殷勤的迎了出來:“原是想效仿古人,踏雪煮茶卻忘了廣陵君的身子,倒是我大大的不是了。”卻見雲浩一身絳紫,隻在外麵隨意罩了件淺米色的披風,英氣勃發中透著華貴。

    陸寧並未搭理他,徑自到亭中,找個位子坐了。

    “天冷,公子先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吧。”陸寧順著聲音抬眼一望,映入眼簾的是一身金紅的袍子,烈火一般,在這荒敗的庭院裏灼灼燃燒著。那雙執壺的手光潔如玉,坦蕩的放在身前,帶著茶壺裏若即若離的熱氣。

    “沒想到國柱將軍竟也會請人喝茶,廣陵君你就快接了吧,即便是本王也未曾有這等榮幸呢。”雲浩的語氣半真半假,眼底卻糾纏著莫名的情愫,晦澀難懂。

    眼前這個麵容清俊,滿身書卷氣的男子竟然就是越國的傳奇將軍段臨?陸寧暗自心驚,不過,他並未稱唿自己為廣陵,單就這一點,就足以讓陸寧對他產生好感。畢竟陸寧並不是那個風流俊逸的廣陵公子,卻一再被以廣陵之名稱唿,不論是誰難免覺得心中憋悶。

    就著壺中的熱茶,陸寧冰涼的的身子漸漸暖了起來,心情也隨之開朗了不少。微微一笑:“久聞國柱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真叫人心折。”

    段臨並未接話,大概類似的話實在是聽的太多,不勝其煩了。不過陸寧原本就不在意,無非是說幾句場麵話而已,若是日後有人說起,不至於落個莫須有的不敬之罪就好了。這話一說完陸寧便靜靜的等越王開口。因為他眼角的餘光早就看到,離得稍遠一些還站著一個自己未曾見過的人,大約是越王手下的幕士,不過既然大家都不提,陸寧也樂得清靜就是了。

    “二年前,宣倫公子到訪越國的時候,足下舔在其側,對廣陵君的丹青之技心折不已。沒想到命運莫測,再見麵公子竟已遭遇變故失了記憶。”

    陸寧狀似不經意的瞟了一直安靜立在越王身側的文士一眼,心中卻暗自警惕。很明顯,是話中有話,寥寥數語便道出了兩個關鍵之處:第一,這文士曾見過三年後自己要瞞過的那位宣倫公子;第二,這位年輕的清客見過真正的廣陵公子畫作。

    至於這文士是否知道自己是假貨,陸寧暫時還不清楚。畢竟他也親眼見過那廣陵公子的畫像,就外貌身形而言,確實與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若不是陸寧自小便失了父母,幾乎就要懷疑畫中人是自己血親了。

    “陸公子,為了三年後和宣倫君重逢的時候不失了越國體麵,瑾青是可是我特意為你選的先生,他自幼學畫,入宮已近五年,他的畫雖不比廣陵君那般神乎其技,但也是極好的。至於國柱將軍的武功自是不必我多言,從明日起,晌午前你便和將軍一起練習騎射,午膳以後與瑾青一起作畫。三年以後,你必定還是那個風華絕世的廣陵公子。”

    不知道什麽原因,越王雲浩似乎情緒急轉直下,沒頭沒尾的便插話進來,哪裏還有之前所見的半分冷靜自持。他這番話說得咬牙切齒,甚至還帶了些不明原因的怨忿,那雙狹長的鳳眼裏透出陰騭的暗光,無端的叫人心驚。話音未落,人已拂袖而去,黑緞麵的鞋底踩在青石之上迴響出戰場上的金戈之聲,殺氣十足。

    陸寧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身邊頗有威嚴端坐的段臨一眼,禁不住在心底歎氣。無論是誰,情字當頭俱是輕而易舉亂了方寸,如同垂髫稚子一般,大概他還未能明白越王萬分糾結的心情吧。畢竟在兩個七尺男兒間流動的私欲,像他這般坦蕩的人怕是連想都未曾想到過吧。

    雲浩一走,陸寧自然沒心思再留在這冷寂的亭子裏,壺中的茶也早就涼了。庭院中的秋菊殘了滿地,抬眼看了看天,鉛灰色的重雲黑沉沉的壓下來,恐怕頃刻便有大雨,如同他此刻的心緒一般,帶著抹不去的潮氣。在別院中的兩年,那穆風除了在□□上霸道些以外待陸寧倒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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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他這好,如同老天那不由分說的傾盆大雨一般,叫人無奈。陸寧迴頭遠遠覬了段將軍一眼,在心裏歎氣,不知道越王的好,對他而言是否是是如此一場避無可避的暴雨呢?

    “公子,你可迴來了。看這天色,婢子們正擔心公子會不會被淋濕了。”不管她們兩個如何乖巧,終究是雲浩的人。陸寧也就沒心思搭理這虛偽的擔心,徑自進到屋子裏不鹹不淡的吩咐了句:“方才在那涼亭中吹了會風,晚膳弄寫熱湯來吃吧。”

    房中竟連火盆也未起,陸寧不由奇怪,轉頭一看,龍毅正利落的翻身下床,顯然是早就醒了,隻不過礙於之前的命令呆呆躺在床上而已。他這副呆樣子,似乎帶著莫大的魔力,陸寧隻看了一眼,心裏鬱結的那些情緒便淡了許多,眨眼間,龍毅已立在身前:“你自明日起也隨我去習藝吧,不看住你免得又和那日在安平城一樣轉眼便找不到了。”

    “那天我急著迴來向王複命,畢竟在路上已經耽誤了數日……”

    沒等龍毅說完,陸寧心中便湧起一股無名的怒氣來,將冷風中放了幾個時辰的手直直伸到他的脖頸裏,恨恨說道:“現在我才是你主子,別提那個不忠不義的混蛋。

    龍毅沒有躲閃,更沒招架。隻是靜默的低著頭,冰冷的手掌被火熱的體溫包圍,很快便溫暖起來。可是他的遲鈍,什麽時候才能察覺自己心底的這份熱呢?想到這裏,陸寧幾乎所有的熱情都被生生熄滅了一般,從心底裏透出沁涼的冷意來,原來所謂的喜歡竟是如此冰涼,不知道,三年後當“廣陵公子”已經不再重要的時候,眼前沉默木訥的男人是否還會記得那個給他取過兩次名字的人呢?

    對龍毅而言,大概不是主子就是暗殺目標,大概那顆小小呆呆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了吧。

    翌日一早,丫頭們早早便叫陸寧起了床,等到婢子們拿來一身淺藍的勁裝,他才倏然驚覺,自己今天便要和段將軍學箭,想到越王陰騭的眼神,陸寧便一陣頭皮發麻,這兩人間的分寸自然是要的,不過,對他們兩人之間的□□,若自己能借勢推一把的話,應該能在日後的對峙中贏得不少籌碼吧。

    “龍毅,今日我要和將軍一起練箭,你也隨我一道去吧,畢竟我不通武藝,你也好從旁照拂一下,讓我不至於失了顏麵才好。”

    陸寧後麵的話自是胡謅,國柱將軍何等人物又怎會在明處落了他臉麵,但於公於私,有龍毅在行動便自如多了,免了與將軍獨處的尷尬和防備,想來越王亦會安心不少,畢竟偌大一個越國又怎麽會找不出一個教我箭術的先生呢?

    “那個……”龍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直直走了過來。

    那些腦袋中設想過無數的曖昧畫麵,仿若有生命一般從腦子裏直直噴湧上來,衝得陸寧暈頭轉向,隻能呆呆站在原地,半張著嘴。

    “公子,這騎馬時用的腰帶,是要放在身後的,不然風沙中蔽了視線就不好了。”

    陸寧突然很無力,感覺自己就是那油鍋中的煎餅,不過是自己給自己在鍋裏可笑的轉了一麵而已,還做什麽要被吃掉的期待,實在是蠢得無可救藥。隻得恨恨看了龍毅一眼:“反正我又沒打算真學成什麽百步穿楊之術,這身衣服於我不過是擺設而已,你給我到前麵去,我不會騎馬還能瞞得了國柱將軍不成,根本沒必要裝什麽樣子。”

    龍毅一個利落的翻身便坐到了陸寧身前,熱氣從臉上掠過。等陸寧迴過神來,手已經按在龍毅的腰上,這腰,緊實有力,那是經過了非人的訓練,把所有的力量都強行凝練到有限的肉體裏,反倒不顯得多麽強壯了。

    莫名的自我厭惡朝著陸寧侵襲而來,原來不過是兩年的男o寵生活,竟然將自己變得如此不堪了麽?滿腦子都是齷蹉的情o欲之事?雨後的晴天,陽光像被細絹濾過一樣,溫柔而純淨,如同他看中的這個單純木訥的死士一般,叫人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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