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毅的騎術自是極好的,越王賜的馬亦是極好的。所以多日未曾早起的陸寧,竟就這樣靠在龍毅背後睡著了。

    突然眼前光景流轉,陸寧就這樣迷迷糊糊的就被龍毅從馬背上抱了下來。一抬眼卻見段臨左手拿一柄樣式普通的長弓,迎風立於場中,箭已在弦上。修長的手指扣著箭羽,還是那雙當日為他執壺溫茶的手,不同的是,此時的段臨眼神仿若鷹隼,透著駭人的寒光。

    現在的段臨,才是戰場上那個冷麵修羅,令四國兵士都聞風喪膽的國柱將軍。離這麽遠,以陸寧的耳力自是聽不出什麽聲響,隻看到隨行的侍衛早有人朝數丈之外疾行了去。

    “公子初學箭術,這尾白狐就當是長風送的見麵禮好了。”

    段臨這淺淺淡淡的一句話,傳入陸寧耳中卻仿若雷鳴。他既知自己不是廣陵,卻又直接以表字自稱,陸寧心中驚疑不定,卻苦於不解其意,隻得垂了眉眼看那隻小白狐,白狐隻是尾巴上有一點小小的輕傷,甚至沒怎麽見血,在段臨手裏還不時拿那雙烏溜溜的小眼睛瞅自己,果真是百步穿楊的神箭。

    半響未聽見迴應,龍毅一轉頭見自家公子突然麵色青白,忙用手貼著後心送進了一股真氣進來,陸寧強自凝神隻得生硬的劈頭便問了句:“段將軍緣何以表字自稱,莫非將軍與廣陵公子亦是舊識?”

    段將軍眉眼一轉,麵上竟透出幾分笑意來:“校場裏全是我的人,公子又何須如此謹慎,在下與廣陵原是舊識自是不假,但是亦早就知你不是那真的廣陵公子,畢竟真的廣陵早就在一年前便由我和宣倫一起親手埋葬了。

    “啊——”段臨的話實在是太讓人驚駭了,陸寧生生愣了半響也沒迴過神來。

    不過段臨卻似乎並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話鋒一轉:“這原本便是一個局,公子既已身在其中,日後必當知曉個中緣由,現下還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好。”說完這句,段臨竟不再多言,隻是悉心教導些許張弓引箭的要訣,如此一來,陸寧也隻能咽下嘴邊的話,一知半解硬著頭皮聽了進去,

    半日不過彈指,等陸寧迴到寒園,到底還是眼羨段臨張弓引箭時的風華,忍不住心裏癢癢,當下便命婢子們取了弓箭對著偏房裏的那隻山雞比劃了幾下,隨意射了幾羽,陸寧雖對自己的箭術不抱期待,不過還是隨口問了龍毅:“我射中了麽?”

    龍毅眸光閃爍,好一會才尷尬的迴了句:“羽箭驚掉了三根雞毛。”

    這迴答雖然中規中矩,以龍毅眼力自然不會看錯,陸寧不由得歎了句:“若要到段將軍那般飛花摘葉,心隨意動有百步穿楊之能不知要練多少年。”陸寧話其實原本隻是心中感慨罷了,並不指望得到什麽迴應,不過以龍毅的木訥性子自是分辨不出。

    “每日雞鳴而動,日落而息,不論寒暑堅持十五載方能有此等功力。”龍毅的聲音低沉有力,依舊是一貫的無悲無喜,陸寧沒由來的卻從中察覺出幾分蒼涼來,張了張口到底還是沒忍住嘴邊的話。

    “段將軍今年不過二十有二便有此等功力,以軍神之名顯達於天下隻怕還要更早些,不過垂髫之齡便要每日苦習箭術,學禮樂六藝,想來官宦之家的公子們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逍遙便是了。”

    陸寧這話說得沒頭沒尾,龍毅向來不是口齒伶俐之人也就沉默下來,看著他麵色漠然陸寧不由得有些懷念起第一次遇見龍毅,兩人一起在別院之中吃飯養傷的光景來,那湖心亭之中幾不可見的淺談笑意竟是他身邊這男子露出過的唯一表情,幾乎是下意識的,陸寧脫口而出:“你也不過比段臨大了兩歲,現在便是一身武功,又是什麽時候就開始習武的呢?”

    還未等到龍毅的迴答,院外便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所謂死士自是五歲拜師,六歲賜匕,十年習藝,終身護主。”

    一聽到雲浩的聲音陸寧立即反射性的變了神情,風輕雲淡的朝龍毅揮了揮手,雖然心裏早已經是濕漉漉的一片。麵上卻沒露出半分破綻來。

    “越王日理萬機今日怎麽有空到寒園,莫不是來查驗廣陵今日所學?”雲浩自是沒料到,這麽快陸寧就當著他的麵自稱廣陵,麵色僵硬了好一陣子才掩了神色進了內室。

    陸寧原本不過是想諷刺兼自嘲一下,不曾想能見到雲浩如此複雜的神情,當下心中亦忐忑起來,暗自警告自己日後行止坐臥更要小心謹慎免得惹了君王逆鱗,如今心中有了在意的人自是要拿出十七八顆玲瓏心來小心應付才是,又怎能貪圖一時的口舌之利?

    略微一低頭,陸寧拿眼角的餘光瞟了安靜站在牆角的龍毅一眼,再抬起頭時眼底隻剩下一片清淡之色,無悲無喜默然著,隻等著雲浩說明來意。等了半響,越王卻是什麽也沒說,隻是安靜了喝了幾杯溫茶便起身離去了。到底還是那聲廣陵讓他失去了說話的興致吧,思及廣陵與越國這明君賢臣間的諸多糾葛,陸寧不由心下冰涼,隻覺陣陣倦意奔湧上來讓人無法招架,便隨意趴在八仙桌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陸寧再醒來時已過了酉時,雖然過了十五房中依然起著暖爐,淡淡的蘇合香氤氳在房中不曾散去,大約是婢子們來問過晚膳的緣故,故而香爐中添了熏香,身上也披著一件素色錦袍,陸寧扯了扯衣袍,難免有些自嘲,因為自從出了隱園許久沒有睡得如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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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想起身,卻因為長時間趴在桌上,手腳都有些僵硬的緣故腳下竟是一虛,卻是跌在一個強健的軀體之中,成年男子的體熱撲麵而來,陸寧一時間腦袋竟有些混沌,仿若又迴到了南唐別院夜夜侍寢的噩夢之中,下意識的使勁推拒熾熱的軀體。

    手心裏衣料的觸感卻並不是熟悉蜀錦細織,隻是尋常人家用的青衣皂布,陸寧一抬眼正對上龍毅幽深的黑眸,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自處,而龍毅卻隻是淡淡應了句:“屬下失禮了。”便退迴到門邊安靜的變木樁去了。

    張了張嘴,幾次想說些什麽,卻隻能無話可說,最終陸寧臉色變了數次淡淡說道:“睡了這麽久腹中空空倒是真有些餓了叫婢子們弄些點心上來。”

    話音未落紫瑩已經巧笑倩兮的提了食盒進來放在桌上:“婢子早料到公子醒來必然腹中饑餓,一直叫廚房熱著呢。”一邊說一邊嫻熟的將各色精致點心布到桌上,水晶蒸餃、珍珠翡翠白玉湯樣樣俱是越國頗有名氣的小吃。

    “龍毅來和我一起吃吧,在我印象裏你的胃可是個無底洞啊。”饒是龍毅再怎麽木魚腦袋聽了這話麵上亦有些訕訕的不好意思,不過他卻沒說什麽,隻是安靜的坐到了對麵。眼看眼前的一碟芥末豆腐羹已經近乎見底不,陸寧想起兩人在別院的短暫時光,不由得又被挑起了些許捉弄的心思。

    陸寧在龍毅的湯匙落下以前伸手將瓷碟拿了過來半真半假的調笑:“就算這豆腐羹再好吃你也該給你家主子留一點才是。”

    “那個、那個,也不是特別好吃。”龍毅小心翼翼的瞅了隻剩小半碗的豆腐羹一眼,似乎是為自己吃了這麽多還說不好吃有些不好意思,頭垂的更低了。

    陸寧極力忍住眼底的笑意,假裝惡聲惡氣的把蝦皮薄餅推了過去:“這餅太腥了,你吃。”龍毅什麽也沒說,隻是拿湯匙去戳那層薄薄的蝦皮,憑著深厚的內力竟還真的用湯匙把餅子規規矩矩的送入了口中。

    捉弄過龍毅後,陸寧絲毫沒感到愉悅,暗自在心裏歎氣,除了武功以外其實他那顆木頭腦袋裏什麽也沒有吧。像這般逆來順受用湯匙吃大餅隻怕對他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命令罷了,陸寧想起那日那般隱忍伏在自己身下的男子,心竟陣陣抽痛起來,於龍毅而言,大約根本還沒能明白什麽是尊嚴和羞恥,隻憑著一句:“事之以枕席。”便能在主子要求的任何人身下承歡吧。

    腦中思緒紛亂,陸寧默默的將手邊的竹筷給龍毅遞了過去,卻到底還是沒了食欲,起身走到屋外,呆呆望著那一片混沌的暗夜,黑沉沉的連一絲星光也沒有,亦如陸寧此刻的處境一般,自己都難以保全卻還是想為身邊這個沉默的男人做點什麽,不單單是給他名字,更重要的是能教給他為人在世的樂趣和些許正常喜怒哀樂罷了。現在的陸寧完全沒料到,就因為他這一個渺小到近乎卑微的願望卻成了將來四國之亂的導火索,不過即便是知道了結局,他還是會這麽做吧,因為陸寧自入隱園起便是個倔強的孩子,這一點一直未曾改變。

    “公子,夜裏風大,進去吧。”龍毅語氣恭敬,發音晦澀沒有絲毫的抑揚之分,自垂髫稚子起便被灌輸的林林總總自然是堅不可摧的,有時候習慣比什麽都可怕,陸寧聽見這話連歎氣都省了去,什麽也沒說,隻是隨意扯了扯衣袍暗自做了決定無論如何也要為自了他們的未來拚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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