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份死亡證明前後折疊在一起,包著火化證,同時用一枚迴形針夾在證件上以確保不會丟失散佚。


    顧時伸出手探向紙箱的底部,在摸到這兩樣東西前,他的手指不禁略微顫抖了幾下。


    片刻的停滯後,他最終還是拿起了死亡證明與火化證。


    他將死亡證明從火化證上取下展開,幾行冰冷的文字清楚地展示在邊緣有些發黃的蒼白紙樣上。


    “死者姓名:顧昀”


    “死亡地點:家中”


    “死亡原因:外傷性心髒破裂,致急性失血性休克”


    接著,顧時拿起了第二張死亡證明。


    “死者姓名:葉時”


    “死亡地點:家中”


    “死亡原因:外傷性頸部大動脈割裂,致急性失血性休克”


    隨後,顧時又拿起那兩本火化證,但並沒有把它們打開,隻是簡單地看著那綠色的封皮。


    居於封皮正中的地方有一個金色的圓形徽章,圖案像是一雙托舉著什麽東西的手,又像是某種花,充滿了慈悲。


    顧時現在的心情並不糟糕,相反,他甚至有些想笑。


    腦海中一段段變得愈發清晰的記憶,與麵前從塵封中被重新找迴的過去,正在用其最有力的證明向顧時展示著他的真實。


    現在他已經不用再去懷疑什麽了,這一切都是現實,並且是的的確確於過去存在過的事實。


    如果說顧時一直在擔心的,是他的出生與存在其實是一場虛擬的妄想,那樣的情況下,他對自我的認知一定會出現難以避免的動搖,他的錨點會因此偏移,進而影響他整個人的狀態。


    但是現在,這些都不需要擔心了。


    至少顧時一直認定的,自己作為一個人而出生,存在過的痕跡都已經被他找到了。


    他很想感謝自己的父母,二十年前是他們構造了自己的存在,現在又是他們再次證明了他的存在。


    顧時用牙齒咬著嘴唇,嘴角很想上揚以表示出自己的喜悅。但不斷顫抖的麵部肌肉卻很難讓他發自內心地展現出快樂,同時,他能感覺到有一種溫熱的衝動正在湧上他的雙眼,驅使著他不斷轉動眼球,眨動眼瞼,以對抗這股熱流。


    他用力地喘著粗氣,將一切情緒壓製到表麵之下。他的靈性在踴躍地翻動,但這並不是臨近失控的表現,而是因於他情緒的使然。


    “所以,你究竟是為此欣然,還是為此悲愴?”


    都說在情緒不穩定的時候,轉移注意力是一個很好的控製方式。而阿蒙在此時的詢問聲正是幫顧時從情緒的渲染轉移到了對自我的審視。


    “不,我是真的很高興。這些東西本不是我應該忘記的,現在我把它們都想起來了,我對此感到欣慰。”


    情緒波動隻是短暫的一瞬,顧時現在已經可以很好地把控住情緒的界限,不讓情緒過度影響自己。


    他鎮定住了狀態,抬手輕輕捏了捏單片眼鏡。然後,他一邊對阿蒙說著話,一邊將之前拿走的文件重新一本本翻開。


    很快,他就在一本藍色病曆的夾層裏找到了另一本於他而言相當重要的證件。


    “出生醫學證明”


    顧時拿著這本一個人出生的第一份證件,津津有味地翻看著證件裏的內容,從出生日期到新生兒體重,就連證件旁邊的相關法律條款,他都看得很是滿意。


    “如果在這所有證據都生效的情況下,我的一生仍舊是一場騙局,那麽我也心甘情願地遭受欺騙,因為我確實已經經曆過了這一切,我足夠滿足了。”


    “你的滿足標準可真是低,你就不擔心連這些東西也是騙局?”


    顧時把“出生證明”放下,將“死亡證明”與“火化證”整理到一起,塞到了自己的口袋裏。


    “你說得對,但是我好歹已經是欺瞞導師了。如果這是一場騙局的話,我想我沒道理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來。”


    “當然,如果這場騙局是由某個更高位格的存在所編撰的,那麽我也被騙得心服口服。而且從某種層麵上講,由那種存在製造的騙局,對於一般人來說就是現實。”


    顧時一邊翻找著文件,一邊說道。


    “不過你說的也有些道理,所以我還要去一個地方看看。”


    話音剛落,顧時就從一堆文件裏抽出了一張保存得相對完好的紙條。


    “安葬證明”


    “讓我看看……鬆山公墓,g區232號,時間是六年前。”


    鬆山公墓是顧時家鄉最大的一處公墓,位置在城郊的一座小山上,旁邊有一個烈士陵園和一座附近村莊居民時常會去拜訪的城隍廟,也算是頗有些香火氣。


    顧時會知道公墓的具體位置,也是因為他曾經在高中的時候被學校組織去烈士陵園掃過墓,一路徒步上山的途中,他正好記下了隔壁鬆山公墓的地址。


    “原來在這兒啊。”


    顧時把安葬證明也一並收好,四下看了看被自己翻得有些淩亂的房間角落,不由得搖頭輕笑了一聲,花了點時間認真地將東西全部收拾好。


    重新把紙箱一個個堆迴角落裏,顧時去次浴洗了把手,然後便離開了主臥。


    迴到客廳,他再次將目光投向先前他注意過的窗簾。


    這次,他沒有再站在原地,而是徑直走上前去,來到了窗簾旁邊,伸手把窗簾拉開。


    窗簾後麵,空無一物,隻是一半的牆壁,一半的陽台玻璃門。


    但是,顧時看著空空蕩蕩的窗簾之後,腦中的記憶卻是再次緩緩浮現。


    可這段記憶他看不真切,他隻能感覺到自己曾經好像倒在這窗簾後麵,像是在躲避著什麽。


    隨著這段記憶一同湧現的,是他當時迷茫與痛苦的情緒。


    “還是沒能完全迴想起來麽……”


    顧時放下窗簾,他現在已經沒有那麽執著於過去了。


    腦海中有關於父母的記憶還是有些模糊,但他已經能記起個大概,這足以令他滿足。


    拉上窗簾後,顧時剛好站在陽台門前,他便幹脆直接進入了陽台。


    打開陽台的窗戶,顧時踩著窗戶的基底攀上了窗口,從這裏起飛。


    鬆山公墓位於城郊,但顧時也沒花費太多的時間,便在山腳降落。


    落在一處偏僻的林子裏,顧時一如既往地撣了撣衣服,心裏嘀咕起來。


    “這樣的飛行還是有些不大方便啊……要是能有類似於傳送的能力就更好了。”


    在顧時想著這樣的念頭時,阿蒙意味深長的低笑聲也在他的腦海中幽幽迴蕩。


    顧時也沒有去問阿蒙發笑的動機,他現在已經可以基本上猜到阿蒙的一點想法。


    他會這麽笑,說明他知道的確有那麽一個類似於傳送的能力。大概率就是他家鄉的特產,估計是哪個其他序列的能力,沒準他還曾經從哪位幸運兒身上借來過這個能力。


    而且,顧時也莫名感覺到自己的靈性在告訴他,確實存在著這樣的一個能力。


    觀察了一下四周,顧時順著他在天上看到的路線鑽出了小樹林,來到了外麵的小道上。


    然後,他沿著這條上山的水泥路緩步前行,不一會兒便走進了一片開闊地。


    這裏是公墓的側門,往前便是公墓外的停車場。綠蔭如蓋,涼風習習,今天的天氣非常不錯,不過今天並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再加上時間臨近中午,公墓外沒有什麽行人,顯得很是幽靜。


    顧時從側門而入,繞到了公墓的主山道上。走過架設在道邊的保安亭,顧時便真正進入了公墓內部。


    上山的道路首先是一段斜坡,坡道左側種著些竹子,不過長得都不算高,倒是右側的土地上生著幾棵高大的合歡樹。此時合歡樹的花期已過,細膩如扇的粉色絨花已經從樹上飄落,停在山道上,被掃到了一邊,還散發著最後的一絲餘香。


    左右植被的不對稱使得道路左側的天空露出了一大片的空缺,行人的目光因此極易被吸引,而順著那個方向看去,則剛好可以看到山上公墓的輪廓。


    一排排的大理石墓碑整齊地排列著,每間隔一個碑位便種著一棵小柏樹,鬱鬱蔥蔥,穆然矗立,肅重而沉靜。


    走過了上山坡道,顧時便走上了台階。


    此時,這裏已經算是公墓的區域,通過每一排公墓兩側的標記,他可以認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是d區。


    於是,顧時沿著公墓邊緣緩緩踱步,上坡下行,從一個區域走到另一個區域。


    越往公墓深處走,這裏的墓碑就顯得越新,有時還能在路邊看到用來製作新墓碑的大理石材料,一塊塊大理石被齊整地分割出形,堆在角落裏,等待某一次的取用。


    不過顧時並沒有留心去觀察那些墓碑,這畢竟是他人的安眠之所,貿然審視總是一種不禮貌的行徑。


    而且,他也不再需要繼續向前走了,因為他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g區232號,是在一個采光很好的向陽坡上,每一排的墓碑前都會有一條供兩人雙向通行的小路,總體而言並不逼仄。


    顧時來到了這塊墓碑前,它終於等來自己該等的人。


    莊嚴的護欄庇護著墓基,雕琢華麗的碑帽遮擋著風雨,使得黑色主碑上的文字依舊清晰,甚至可以隱約反射出站在墓碑前的顧時的倒影。


    在主碑的中央,由上至下刻著墓主的名字,並在最上端貼著他們的照片。


    “顯考\/妣,顧昀\/葉時大人之墓”


    顧時並沒有走錯地方。


    主碑的右側,分別刻著父母二人的生卒,而在主碑的左側,則簡單地刻著一個孤零零的名字。


    “孝子,顧時,敬立”


    “這個孝字多少是有點紮眼了,這麽多年來我似乎都沒來看過。”


    顧時輕歎著在碑座上坐下,伸手撫過落了不少灰塵的墓蓋。


    用水泥與防水膠封死的墓蓋之下,究竟有著什麽,顧時輕輕用手摸過上麵便已經明了。


    他其實不想這麽做,但這既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這墓穴的主人,他的父母。


    而結果,正如他所料,卻並不如他所願。


    “看來,一切都沒有任何的意外,我本來還有些希望這真的是一個騙局。”


    顧時麵無表情地凝視著主碑上父母的名字與照片,沉默良久。


    忽然,他揚起一個笑容,抬手捏了捏單片眼鏡,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墓碑說道。


    “看,我現在可不是一般人了哦。”


    單片眼鏡閃過一道光芒,積攢在墓碑上的灰塵與落葉全都一掃而空,瞬間消失不見。


    “我的日子一直都過的不錯,沒餓著也沒凍著,高中也有好好地上,考了個還算可以的大學,現在也能算是功成名就了。”


    “雖然遇到了些波折,但難題也都闖了過來,而且還認識了幾個值得交心的朋友,他們都是很不錯的人。”


    “我現在的身份放在古代也能算是萬人之上了,不過我還沒有丟到自己的本心,至少還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對了,我還遇到了一個蠻不錯的家夥,雖說他有的時候會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不過人還是可以的。”


    阿蒙幽幽地開口道。


    “多謝誇獎。”


    顧時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但他的樣子並不瘋癲。相反,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清明,每一句話既是作為遲來的悼詞在告慰他的父母,也是在不斷對自己的內心作出強調。


    “嗯,就說這麽多吧。如果有機會的話,以後我會常來的……之後就不會再忘記了。”


    顧時從碑座上離開,雙膝跪在墓碑前,深深地對著主碑行了一拜。


    隨後,他站起身來,沒有猶豫,也沒有絲毫停留地離開了。


    現在,顧時不會再因為自己的真實而感到迷茫了。他由此可以確認,自己曾經存在過,並且現在也一直存在著。


    他的自我認知沒有遭受波動,他作為人類出生的事實得到了驗證,他的錨點因此而更加穩固。


    雖然他的心裏仍然存在著一些疑惑,還有一些謎團存在於他的周圍,暫時不會向他揭開真相,但是,他已經可以從容地去麵對之後可能到來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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