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真的要低調一點了,沒想到我隻是稍微表現的禮貌一點在別人眼裏的形象就變得千奇百怪了,難不成之後我得表現成一個精神小夥才能抵消掉現在的神化趨勢麽……”


    顧時從洗手間往宴會廳走,手裏用來擦手的紙巾被他揉成一團,攥在手裏來迴揉搓。


    “不行不行,說到底精神小夥也不是我真實的樣子。不管是現在人們心中的神化形象,還是我為了壓製這種神化刻意表演出來的形象,都不是真實的我,一旦成為錨之後就都會對我的認知產生影響。”


    “想要讓日後生成的信仰不影響自己,就必須得讓民眾眼中的我和真實的我趨於相似才行……”


    “瓦列裏醫生說的沒錯,我隻能做我,才能讓民眾認識到我。”


    “可是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民眾認同我的真實形象,進而取代掉那個在他們心裏的完美形象?”


    存在於他人心中的形象往往都是經過主觀美化加工的虛擬存在,它們不需要符合實際情況,就能以最完美的形象存在,並且讓人們對此深信不疑,認識目標真實的形象就應該和他心中的樣子一致。


    這種存在於心中的完美是那樣無缺,以至於本人都無法敵過他人的想象。


    特別是真實的人總會存在著缺點與不足,而那些完美形象源於他人對其顯現出來的光芒的著迷,這使人們隻願意相信這個被他們崇拜的人隻會有優點存在,而下意識地選擇否認其存在缺點。


    正是因此,擁有缺點的並不完美的本人,自然無法抵消他人心中幻想的完美的形象。


    不是有句話是這麽說的麽,白月光的殺傷力可怕到即便是白月光本人都無法戰勝。


    這就是一個人的形象在另一個人心中經過不斷美化加工的結果,顧時現在正是陷入了這種困境。


    “想要讓民眾心中的神化形象消失,要麽強行改變所有人的思想,要麽就創造一個更加強大的形象去頂替掉這個形象……”


    顧時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要麽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民眾知道自己的存在,但解密者這個身份就注定不可能讓民眾一無所知。”


    前進無法實現,後退又難以做到,顧時現在似乎無法找到一個妥當的辦法,去改變民眾的認知。


    “至少,先從解密者群體中慢慢改變自己的形象吧……感覺他們對我的誤會也挺深的。”


    這樣想著,顧時向著近在眼前的宴會廳側門,整理了一下著裝,走了進去。


    結果這剛走進去,顧時迎麵就和一個人走到了一塊。


    那人一隻手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堆煎香腸和烤土豆,一隻手拿著一個紮啤杯,裏麵倒滿了晶瑩剔透的小麥果汁,白色的泡沫浮在杯口,有如晴日初雪。


    顧時剛剛從門口走進來,對方也剛好從門後走過,二人彼此處於對方的視覺盲區,等到相互看見的時候,就基本已經到了碰撞的邊緣。


    下意識間的反應總是如此迅速,顧時沒有任何猶豫地就偷走了自己身後的一段距離,讓自己在碰撞前的一瞬間往後位移了一步,恰好避開和對方直接碰撞。


    可對方的反應速度卻跟不上顧時這一連串的改變,他的意識還停留在即將和顧時撞上的那一瞬,於是他強行停止腳步,試圖避免碰撞。


    但就是這一個停止,雖是讓他的身體停了下來,而手中盤子裏的香腸和杯子的小麥果汁還是因為慣性晃蕩了出去。


    糟糕了!


    阿爾伯特心中大叫不妙,可下一秒他就聽到顧時的聲音道。


    “你沒事吧。”


    他迴過神來,發現香腸和小麥果汁都好好地待在盤子和杯子裏,後者甚至連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這不科學!他剛才明明看到自己的香腸和小麥果汁要掉出去了。


    “這人沒事吧……?”


    顧時看著阿爾伯特那盯著手裏的盤子和杯子一臉死板的神情,自己怎麽叫他都沒有反應。


    剛才他看到對方的東西快要掉了,於是就好心地竊取走了香腸和小麥果汁的動能。這雖然是第一次嚐試,但是效果很不錯。


    他竊取的動作是連著進行的,一般人沒辦法反應過來這其中的變化。


    然而……


    “剛才發生了什麽,我明明要和他撞上了才對,可他卻在一瞬間後退了,還有我的早餐也是,前一秒明明快要掉出去了,下一秒就像是失去了前進的速度一樣,又迴到了盤子裏,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所謂高手在民間,沒想到這個人的反應速度居然比一般人都要高些,居然能注意到顧時的竊取所帶來的影響。


    他既然會在宴會廳裏拿著餐盤走來走去,說明他大概率也是解密者。


    這年頭,沒點特殊能力都成為不了解密者了麽,不是說詭異選人都是隨機的麽,怎麽現在一個個都身懷絕技。


    “難道是這個人做了什麽?仔細看看,這不是賽裏斯的解密者顧時嗎,難道是他阻止了剛才意外的發生?可他是怎麽做到的,這也太不科學了……可這事確實發生了呀,莫非顧時處於科學之外?所以他才能連續戰勝怪談,達成兩次的完美通關!?”


    這怎麽越想越離譜了,說好的要先從解密者群體中改變自己的形象,這下卻因為自己的一個善舉使自己的目標與現實漸行漸遠了。


    為了防止事態的進一步擴大,顧時很幹脆地把對方思想裏的頭腦風暴給偷了個幹淨,連帶著之前差點碰撞的記憶,一並被他竊取走。


    腦內思緒的一下子清空令阿爾伯特陷入了短暫的迷茫,進入了人生的三大問的循環,最終還是顧時的唿喚才把他叫醒過來。


    “你好,你好?你好!(德語)”


    “嗯?發生什麽事了?”


    香腸和小麥果汁,這兩個要素一般隻會同時出現在一個國家的人身上。


    顯然顧時的猜測沒錯,在用勉強記得的德語叫醒對方後,他換成英語和對方說道。


    “你沒事吧,你剛才差點跟我撞上。”


    “是嗎?我怎麽不記得……”


    阿爾伯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他對剛才發生了什麽完全沒有印象,隻記得自己要找個地方吃飯來著。


    看見對方已經徹底忘記了剛才的意外,顧時滿意地微笑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想要讓“無事發生的意外”這個事實深深烙刻在他的腦海中。


    “可能是事發突然,所以有些恍惚吧。”


    “我應該不是這麽容易被意外驚到失神的人啊,難道這小麥果汁摻了甲醇?”


    這……他寧願相信是小麥果汁的問題,也不去思考自己的記性會不會出錯,這也是一種變相的對自己絕對的信任……


    顧時抿了抿嘴,正想繼續說些什麽。


    “等等,你不就是賽裏斯的解密者嗎?”


    阿爾伯特微微瞪大眼睛,在先前的恍惚過去後,他立刻就認出了自己眼前的人。


    “呃,是我。”


    顧時不理解為什麽每次他們認出自己都跟見到什麽奇觀一樣,對方這幹脆就把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真的是你,我聽向導說你和露西亞以及阿美利卡的解密者最先到達這裏,但一直都沒有見到。”


    “我剛才去了一下洗手間,現在才迴來。”


    “原來如此。”


    顧時看著他對自己伸出了手,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有點一絲淡淡的溫和,一雙死魚眼也是出現了一抹禮節性的笑意。


    “我是日耳曼的解密者,阿爾伯特·穆勒。”


    “呃,賽裏斯的顧時。”


    “不必介紹,相信對很多解密者來說,你的存在就像是最廣泛的物理學公式那樣被人所知。”


    “好神奇的比喻……”


    顧時撓了撓頭,雖然話題又引申到了自己身上,但能讓阿爾伯特不再關注碰撞意外就是好事。


    “不過意外沒能發生就好,還得多虧我們的運氣。”


    “不,這可不是運氣。”


    一個帶著明顯英倫口音的聲音從阿爾伯特身後傳來,顧時探頭看去,就見到一位穿著白色襯衫與黑色馬甲,打著精致小領結的紳士捏著一個小茶杯,悠然地走了過來。


    “所謂運氣是上天對人投下的骰子,充滿了意外與謊言,人的力量可不是用運氣就能取代的。”


    來人仰首沉吟著,如同一位詩人那樣。陶醉於自己的世界中。


    隨後,他輕輕抿了一口手中的紅茶,釋然一歎,對著伸出手去。


    “愛德華·米切爾,英吉利的解密者,終於與你相見。”


    顧時茫然地看著愛德華,目光又朝著阿爾伯特瞥了瞥。


    後者轉頭看了愛德華一眼,腦袋偏向顧時,低聲說道。


    “他是這一次英吉利新選出來的解密者,聽說是個文學家兼哲學家,發表過幾篇論文,探討的都是人類與文學發展史的關係。”


    “他還有個堂哥,名字叫做倫納德,去年被衛報評選為英吉利現代最有魅力的詩人,成名作叫做《午夜詩集》,內容是以一個在午夜時分值守街道的詩人的視角看待這個世界並發出的感歎,用詞優美,曲調婉轉,富有哲理。”


    “你……調查的真仔細。”


    阿爾伯特沒有表情冷冰冰說話的樣子莫名給顧時一種給大反派匯報消息的下屬的感覺,或許這種氣質的來源是因為他那梳得根根分明的大背頭,自然而然的就會給人一種冷酷的感覺。


    “阿爾伯特先生,你是一個很富有知識的人,我的文學天賦遠不及我親愛的堂哥,我也隻是從有才者指間流出的養料中汲取些許靈感罷了。”


    愛德華舉手投足給人的感覺都很優雅,看得出來他應該是一個受過貴族式教育的人。


    很多人對貴族教育都存在一定的誤解,覺得貴族學校裏的學生無一不是自視甚高,恃才傲物,高高在上的公子哥,都是網文小說中經典仗勢欺人,等待被打臉的二代角色。


    但實際上,高檔的教育通常都會伴隨著相配的內在修養與家庭教育,這類人或許會高傲,但不會表現得粗暴無禮,輕浮低俗。


    當然,不是說那類紈絝子弟全是文學需要杜撰出來的存在,基數一大自然會出現各種各樣的人,這是不可避免的。


    但總得來說,隨著身份的提高,相應的修養與教育也一定不會低,愛德華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一昧地把貴族子弟打成行事張揚,目中無人,等待被裝逼打臉的墊腳石型人物隻會顯得愚蠢庸俗。


    “就像我們,不也是受及顧時先生的恩惠,才得以從怪談的陰影中僥幸存活的麽?”


    愛德華舉起茶杯,高亢地讚美道。


    這怎麽又聊到我頭上了……顧時齜著牙,用食指撓了撓臉頰。


    “真不至於,我也隻是草台班子撞大運罷了,共享情報本來也是為了國際合作共贏。”


    愛德華張開雙手,歌頌道。


    “何處帶有給我啟示的真理? 睿智之光在何處閃耀? ”


    “美麗與恐懼並存於世, 軟弱之人被迫肩負起重荷。”(注1)


    “顧時先生,您的智慧令我著迷,請允許我為你而歌。”


    這家夥真的上頭了……


    顧時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下手,猶豫著要不要把他的想法也偷走一些時。


    “哦!顧時你迴來了。”


    阿列克謝拎著一瓶透明的奇妙液體從旁邊走了過來,看到愛德華那副引吭高歌的樣子,他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這是在幹嘛?”


    “阿廖沙,快來看詩人。”


    “詩人?”


    阿列克謝盯著愛德華看了看,忽然想起什麽,晃悠著手裏的伏特加瓶說道。


    “我想起來了,你是英吉利的那個帥氣詩人對吧,叫倫納德對吧。”


    “親愛的阿列克謝先生,倫納德是我的堂哥,在下叫愛德華。”


    “啊?哦,不好意思,我有點臉盲不認人。”


    顧時沒想到阿列克謝也對文學領域有所了解,換作是他,他連現代有哪些詩人都舉不出來。


    “阿廖沙,沒想到你還認識詩人?”


    但是阿列克謝卻堅定地搖頭道。


    “我不認識。”


    “嗯?那你怎麽認識……”


    顧時用眼神向他示意了一下愛德華。


    “哦,是這麽迴事。”


    阿列克謝說著。


    “去年有一位看起來就很有涵養的老先生路過我家那邊的森林,當時我在巡視森林,剛好和他遇上,就聊了起來。”


    “那位老先生說他是從別的國家出發,去世界各地采風收集靈感的,看樣子也是個詩人。”


    “他雖然嘴巴毒了點,但人還是不錯的,我招待了他一頓晚餐。”


    “他跟我提過他有個好學生叫倫納德,是英吉利現在有名的詩人,還給我看了照片,我就那麽認識了。”


    “這麽巧?”


    顧時問道。


    “那個老先生有留下名字嗎?”


    “有的。”


    阿列克謝迴憶道。


    “他好像叫……帕……帕列什麽來著?”


    “帕列斯·索羅亞斯德,偉大的法蘭西詩人,我堂哥的忘年交與老師。”


    愛德華笑著為阿列克謝補充著。


    …………


    注1:這首詩來自於《魯拜集》,沒錯,就是那個經典的“起碼一事是真:此生飛逝”所來自的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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