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子?誰啊,我嗎?”


    “恩公?什麽恩公?她在說誰?”


    “不是,她到底是哪邊的?”


    顧時的腦子裏先後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疑問,他原先已經建立好的關係網與分析圖被“四外婆”的一句話粉碎得幹幹淨淨,以至於他都陷入了短暫的失神中。


    但他的視覺還沒有掉線,那不斷迫近的攻擊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從疑問中掙脫了出來。


    他看見了“四外婆”那閃著黑光的十隻手指上的利爪,那絕不是人類能擁有的爪子,而它們正在向自己的咽喉襲來。


    靈性在警告他,那對利爪上此時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詛咒,其中蘊含的力量甚至快要趕上呂南山那張火雷符中的力量了。


    顧時意識到,如果被這一擊攻擊中,那麽他絕對會兇多吉少。


    於是他絲毫不敢再多猶豫,立刻伸手向近在咫尺的“四外婆”抓去。


    一下,兩下,顧時的運氣很好,他隻用了兩下就竊取到了“四外婆”的想法。


    “用爪子攻擊他!”


    “四外婆”的動作頓時一滯,取而代之的是顧時不受控地揮動雙手往前一揮。


    這一下可不得了,顧時甚至都聽到了輕微的破空聲,可想而知“四外婆”本身對這一擊抱有的信念有多麽強烈。


    但他可沒時間去感歎對方的情感,利用想法竊取中斷了她的攻擊後,顧時趕緊從她的行進路線上避開,躲到了漂浮在空中的爺爺的另一側。


    想法被竊取並沒有讓“四外婆”出神太久,顧時前腳剛移動身體,她後腳便恢複了神誌,表情扭曲且憤怒地想要追加發起下一道攻擊。


    顧時見狀,連忙拿出了那另一張火雷符,架在身前,同時另一隻手做出阻擋的動作,嘴裏還大喊道。


    “等一下,自己人,別開火!”


    顧時的這一喊的確叫住了“四外婆”,也不知道是感受到了火雷符帶來的威脅,還是顧時的叫喊真的讓她產生了片刻的遲疑。


    “四外婆”停下動作,眼睛瞥了一眼空中的爺爺,然後又將利刃一般的目光射向顧時。


    “誰跟你是自己人,你這無恥小人!”


    “今天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對恩公下手的!”


    說完,“四外婆”作勢又要撲過來。


    “誰是無恥小人,不對……什麽恩公,等等等等!我都要被你搞暈了!”


    顧時趕緊又繞著爺爺轉了一圈,一邊揮動著手裏的火雷符,一邊指著空中的爺爺。


    “你先冷靜一下,這火雷符對我和爺爺是安全的,對你可就是大殺傷了!”


    “哼,那死道士不是正身降臨,我硬扛這一擊最多也就是變成殘廢,在那之前,我就能先把你從這裏趕出去!”


    “你能讓我脫離夢境世界嗎……不對,重點不在這裏。”


    顧時又繞了一圈,站穩之後趕緊先把一些“清醒”給予了爺爺。


    幾秒後,漂浮在空中的爺爺發出了微弱的喘息聲,原本固定不動的身體也稍稍地抖動了一下,緩緩地向下降落了一點高度。


    “你!……你做了什麽?”


    “四外婆”本來看見顧時停下來不知道對空中的呂佑生做了什麽,她心裏一緊,正要上前阻止顧時,卻發現呂佑生居然有了蘇醒過來的反應。


    看到“四外婆”停下了繼續攻擊的動作,顧時才放下心來,明明沒有消耗體力但還是唿吸了幾口氣,讓心情平靜了下來。


    “我說了我是自己人,你還一直追我。”


    不過這並不能完全怪“四外婆”行為應激,著實是之前顧時給她留下的印象就不好。


    這也沒辦法,在當時的顧時看來,“四外婆”就是葬禮中的不確定因素,並且還存在著因為討封失敗向爺爺複仇的動機。


    顧時對她的定位完全是反方陣營,通過嚇唬對方讓她不會貿然行動自然是絕佳之選。


    可誰知現在突然搖身一變,立場瞬間反轉。


    顧時被她那一聲“恩公”叫得暈頭轉向,捋了好一會才找出一個思路來,開口對“四外婆”說道。


    “我先跟你坦白一下,之前我那個樣子不完全是真的。”


    “我是你說的阿時……呃,但又不完全是。”


    “總之,我的目的也是為了保護爺爺,你先信我這一點。”


    “哼,保護?你不是來看戲的嗎?現在想到保護了?”


    看來“四外婆”根本不相信顧時的說辭,但也沒有進一步地做些什麽。


    “那是唬你的,誰讓你的複仇情緒這麽強烈,我還以為你是來找爺爺索命的,不把你嚇住萬一你狗急跳牆怎麽辦?”


    “什麽?!索命!”


    “四外婆”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地衝顧時吼道。


    “你居然說我是來找恩公索命的!你這黃口賊子,給我拿命來!”


    “不是!你給我等一下啊!”


    顧時沒料到對方會瞬間炸毛,他趕緊又竊取了“四外婆”的想法。


    在顧時強製性地往前做了一個撲咬的動作後,“四外婆”也因為想法被竊取而冷靜了一點。


    縱使心中充滿了懷疑,但看到顧時這樣的表現,她也有了些猶豫。


    “你真的是來保護恩公的?”


    “媽誒,你終於聽進去了啊!”


    顧時從撲咬的後搖動作裏直起身來,長出了一口氣。


    可“四外婆”還因為之前留下的陰影保持著戒備心。


    “不,我不相信。”


    “你說你在唬我,但是那天晚上,你對我做的事情我可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份力量,那種毛骨悚然的能力,絕不會是騙人的。”


    “說!你到底是誰!”


    “你說我對你做了什麽?”


    顧時一愣,隨後他就迴想起了第五天醒來時,“四外婆”那明顯在迴避自己的狀態。


    他本以為那是由於之前的欺詐終於起了作用,但現在看來,似乎是因為別的原因。


    但是那天晚上他根本沒有做什麽啊,他那時在夢境世界裏,在外麵的隻有……


    ……阿蒙!


    顧時瞬間戴上了痛苦麵具,他大概猜到“四外婆”說的是什麽了。


    這家夥果然不安分,他到底是幹了什麽才把“四外婆”嚇成這樣的。


    “不是,你先冷靜點,那不是我。”


    “你之前不是聞到我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嗎。”


    “你沒聞錯,我的身體裏是有異常的存在。”


    “呃,你有沒有看過網文啊,那種隨身老爺爺文你看過嗎?”


    “總而言之,對你動手的是他,我最多就是打了幾個嘴炮嚇唬了你而已。”


    “不信你感知一下,現在的我和那天晚上的我是不是不一樣?”


    “四外婆”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警惕地向前走了半步,顧時感覺到身體仿佛被什麽東西掃過一般,像是絨毛,弄的他臉頰有些癢癢的。


    “還真不一樣……沒有那種危險恐怖的感覺……”


    “四外婆”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道,然後她又重新看向顧時,放鬆了些許戒備,將信將疑地問道。


    “你是阿時?”


    “我是,但不是以前那個阿時……我有了奇遇,不過立場絕對沒問題。”


    “之前電梯的樣子,是你裝出來的?”


    “是,我讓我身體裏的那位跟我打配合。”


    “包括後麵我找你說話時的樣子……也是裝出來的?”


    “是,如假包換。”


    “四外婆”不滿地嘖了嘖嘴。


    “什麽如假包換,到底是不是裝的,你是什麽目的,給我說清楚,不要神神叨叨的跟個江湖騙子一樣!”


    “是裝的是裝的,葬禮前幾天和現在才是我正常的樣子!”


    顧時覺得“四外婆”的脾氣實在是太暴躁了,他明明已經很誠實地有什麽說什麽了。


    “至於目的,你還看不出來嗎?”


    “我是來救我爺爺的呀!”


    “倒是你,一直懷著那麽可怕的恨意,現在又把爺爺叫作恩公,你是怎麽迴事?”


    在口才的作用下,“四外婆”對顧時的信任麵占了上風,對他的態度不再含有那麽強烈的攻擊性了。


    “恩公就是恩公。沒有當年的那一次討封,我現在早就變成一攤爛肉了。”


    “為了報答恩情,我來到恩公身邊,跟隨他走完這一生,這就是我的理由!”


    “四外婆”說話的聲音裏帶有明顯的自豪與憧憬,這樣濃鬱的情緒完全不疑有假,讓人難以把她與之前散發出汙染級的恨意的樣子聯係到一起。


    “討封,你討封不是失敗了嗎?”


    顧時完全混亂了,他可還記得最後一次夢境輪迴裏看到的景象。


    “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對不起,你既不是人也不是神。”


    “爺爺不是拒絕了你的討封嗎,這不是失敗了嗎?”


    “你是怎麽知道的?”


    “四外婆”驚詫地看著顧時,剛才他說出來的話,與呂佑生當年對她說的完全一樣,隻是最後一句少了一點而已。


    她不由自主地迴想起了那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情不自禁地把恩人的話語再次迴味了一遍。


    “你既不是人也不是神……你就是你自己。”


    “不要用其他的存在去代替你,不要執著於縹緲的成仙。”


    “作為一個自由的生物,好好地活下去。”


    “四外婆”癡迷地複述著呂佑生當年完整的話,其中飽滿的情感滿溢地讓顧時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迴味之後,她從過去迴到現在,繼續說著。


    “那天,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的狀態已然到達了崩潰的邊緣。”


    “為了活下去,我準備拚死一搏,想要直接進行討封儀式,通過成為半仙來穩定住自己。”


    “我在山路邊守了一天一夜,卻遲遲沒有遇到合適的討封人選。”


    “就在我即將絕望之時,我終於等來了恩公。”


    “四外婆”的眼睛一亮,看向飄浮在空中的呂佑生,仿佛又迴到了那天,看著呂佑生騎車而來。


    “我們這些精怪的討封,雖然隻需要簡單的一句話便可以獲得無上的神力。”


    “但這其中,也包含著代價。”


    “討封儀式的真實目的,是為了讓他人肯定我們的修行成果。有了他們的認可,我們的功力才能更進一步,到達新的境界。”


    “可這該如何認可,卻始終是困擾我們的一個答案。”


    “為了保證成功,我們的先祖退而求次地創造了‘似神非人’的討封問句。”


    “隻要對方迴答了像神,我們就能夠以最安全的方式成為半仙。”


    “可由於這和真正的儀式存在誤差,因此通過‘似神非人’的方法而成功的討封,給我們帶來了相應的代價。”


    “迴答了‘似神非人’的討封者,將在某種意義上成為我們的契約主。”


    “我們的力量會為契約主所用,我們的存在也會圍繞著契約主而存在,無法離開他們太遠的距離。”


    “契約會隨著血脈不斷傳承,終身為其所困。”


    “這是以自由為代價獲得的成功,但我的祖先們前赴後繼,無一例外地都選擇了這條道路。”


    說著,“四外婆”無奈地搖了搖頭。


    但隨後,她的目光又神采飛揚,情緒高昂地對顧時說道。


    “但是!我遇到了恩公!”


    “恩公的迴答,給予了我真正的成功!”


    “當時我沒有得到‘似神非人’的肯定迴答,我以為自己已經完蛋了。”


    “我甚至因此產生了對恩公的恨意,這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我為此懺悔了多年。”


    “因為恩公血脈非凡,我不敢對他下手。再加上那時我瀕臨崩潰,幾乎是完全失去了理智,跑迴了山林裏。”


    “幸好我沒有對恩公做什麽,否則我絕對會自栽謝罪!”


    “迴到林子裏,我就立刻失去了意識,昏倒在地。”


    “三天後我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的力量與狀態都更進了一層,我真正地成為了半仙,一個自由的,完全的半仙!”


    “那時,我徹底理解了所謂討封儀式的正確迴答。”


    “修煉的力量源於自身,飛升的機緣也因於自身。”


    “恩公給予了我對自身的肯定,他認可了我修行的努力,他希望我可以活下去。作為自己,自由地活下去!”


    “四外婆”的情緒完全陷入了亢奮中,顧時甚至感覺下一秒她都能為爺爺去死。


    沒想到當年是這麽個情況,所謂的討封居然那麽複雜麽。


    爺爺的一時善意,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天意使然,成就了“四外婆”的仙途。


    當年這簡單的幾句話,經過時間的推流最終把迴報帶到了爺爺身邊。


    “所以你借用四外公妻子的身份,就是為了報答爺爺嗎?”


    “爺爺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知道的。”


    從亢奮中冷靜過來的“四外婆”說出了一個意外的迴答。


    “在恩公的幫助下,我在那之後的修行更加突飛猛進,短短二十年的時間,我就再次上升一步,擁有了更強大的位格。”


    “已經擁有了足夠力量的我,終於可以迴報恩公的大恩大德。”


    “通過永安村那裏留下的信息,我跨越千山萬水,終於再次找到了恩公。”


    “和恩公一見麵,我就向他袒露了身份。”


    “恩公本來並不想要我受恩情的束縛,但我執意要迴報他。”


    “於是,我利用能力偽化成了恩公去世四弟的妻子,安定在了他的身邊。”


    “恩公看出了我的偽裝——恩公不愧是恩公——但他沒有拆穿我,我便一直那麽在恩公身邊守護著他和他的家人。”


    “直到現在……恩公年壽終盡。”


    “四外婆”的情緒低落了下來,她真的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也難怪顧時最開始就能偷到她的想法。


    這樣一來,一切都能說通了。


    為什麽“四外婆”一直沒有做什麽,為什麽每次顧時在做什麽的時候她都會恰好地出現,為什麽她幾乎每次守夜都在場,為什麽她會明顯地對偽裝成阿蒙的顧時產生敵意。


    “四外婆”的恨意,根本就不是針對的爺爺,而是針對造成爺爺不得安寧的幕後真兇,也就是仙家。


    隻是這一切因為信息的缺失,導致了雙方都產生了各自的誤解罷了。


    一經說通,顧時徹底放心了下來。


    “好了好了,是自己人就好,趕緊先把爺爺弄出去再說。”


    提到爺爺,“四外婆”瞬間就從那種情緒四溢的狀態中脫離,進入了認真狀態。


    “恩公這是怎麽迴事,為什麽不把他拉下來?”


    “是仙家的手段,這個夢境世界的存在也借助了一部分爺爺的記憶,不把爺爺弄醒,他是沒辦法出去的。”


    說著,顧時扶住單片眼鏡,對“四外婆”擺了擺手。


    “你讓開點,讓我把剩下的清醒全部放出來。”


    “四外婆”點了點頭,從顧時前方讓開。


    現在在顧時麵前,就隻剩下了爺爺。


    他深吸一口氣,剛準備調動靈性。


    突然間,空間開始發生劇烈的顫動,仿佛整個世界開始天旋地轉。


    顧時完全無法站穩身姿,他剛要釋放清醒的動作一歪,不得不空出手來扶住地麵,以防自己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強烈的暈眩中,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忽然,在他前麵的空中,有什麽東西粗暴地撕開了一道裂痕。


    一束漆黑的光芒從其中飛出,不偏不倚地打在顧時身上,衝擊力直接將他擊飛了數米遠。


    勉強穩定住身體的“四外婆”第一時間擋在了爺爺前麵,她警惕地看著那道憑空出現的裂痕,同時迴過頭衝著顧時叫道。


    “你沒事吧!”


    被摔得脊背發疼的顧時咬牙撐起身體,他想要迴答她,但是腹部又忽地傳來了一陣反胃感,上升的液體與物體直接堵住了他的喉嚨。


    幾下幹咳後,他便感覺有什麽東西強行順著他的嗓子湧了上來。


    極致的不適讓他閉上了眼睛,臉部扭曲成一團。他往外一吐,就覺得有什麽物體被他嘔了出來。經過幾下難受的喘息,他才得以虛弱地睜開眼睛,看向地麵。


    隻見地上多出了一灘粘稠的液體,如果沒猜錯的的話,那應該就是胃液和唾液的混合物。可是在地麵上,還有一個奇怪的透明小蟲子。


    那小蟲足有小拇指粗細,分不清頭尾,透明的身體散發著微弱的熒光,裏麵有著許多環節,粗略數下來大概有十二節,很像是時鍾的刻度。


    小蟲此時一動不動,沒有半點生機,像是死了一樣,蜷縮著身體,躺在胃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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