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宗昊前往東北的一個月後,一封家信送到了揚州的徽商會館,這封信又被轉送到了宗昊的老家龍山鎮汪村。拿到信的是宗昊的妻子胡芳。胡芳看過後沒敢拿給婆婆汪李氏看,因為他知道婆婆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信是浙江的富安鹽場送過來的,信中說公公汪永順已於半個月前在富安鹽場病死,讓家裏人前往運靈柩迴鄉。胡芳此時的內心極度的矛盾,汪永順是自己的公公,理應由自己扶柩迴鄉,但是自己在這個家中的地位是兒媳婦嗎?自己有時也弄不在清楚,因為汪宗昊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自己,也沒有和自己說上一句話。胡芳此時也在思考著應該用什麽方法告訴婆婆公公去世的消息,因為這件事婆婆遲早是要知道的。如今的汪家再也沒有過去的輝煌了,唯一可以稱得上傭人的就是胡芳陪嫁的丫鬟翠兒,家裏的家務大多數都要胡芳和婆婆操勞,隨著婆婆的年歲的增大,一些活胡芳已不讓她幹了。家中雖然還有幾十畝地可以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活,但是一旦受災,家裏的生活也很艱苦,胡芳也曾經想過離開這個家,但是為人女的她深深的懂得如果她離去,婆婆的生命離盡頭也就不遠了。再說,婆婆對自己就像對自己的女兒一樣,她也不舍得扔下婆婆不管。現在最讓胡芳發愁的是如何籌集路費。她曾經想過迴娘家向父親借,但她認為父親是不會理會的,以父親的性格,借錢給已經沒有希望的汪家是不大可能的,胡芳左思右想,隻好將自己陪嫁的首飾當了吧,但是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不宜親自出麵,還是讓翠兒去吧。

    翠兒拿著首飾來到了昌源當鋪。昌源的王老板大約50多歲的樣子,他戴著眼睛,人長得像一棵風幹的棗而似的,他拿起手絹包著的幾樣首飾在手中掂了掂,問:“當多少”,翠兒一時也不知道應該說多少後,略微思索了一下,“當五百兩”,翠兒說道。王老板略微的沉思了一會,“四百兩,當不當”,王老板迴答道。翠兒也顧不上再思考了,一口便答應了,王老板寫了當票並給掌櫃,掌櫃拿出來銀子給翠兒,翠兒收起銀子便走出了昌源當鋪。

    胡芳是在一個早晨給婆婆做好早飯之後出發的。她告訴婆婆自己去兩娘家住幾天,但是汪李氏感到奇怪的是她沒有帶翠兒,她娘家也沒有人來接,也沒有捎信過來,汪李氏此時已經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但是她也能很平靜的去生活。

    胡芳是和村裏的九叔公一起去的富安鹽場。自從信送到家中後,胡芳便去找了九叔公,因為胡芳知道,村裏的九叔公德高望重,而且走南闖北的是個老江湖了,再之汪永順生前同他的關係甚是親密,到達服安鹽場是半個月以後,在辦理完相關的文書後,汪永順的靈柩開始起運迴藉了,一個天氣限沉的早晨,汪永順的靈柩開始上路了,一輛牛車拉著黑色的棺木,胡芳披麻帶孝地跟在牛車後邊,風從將麵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不知是誰輕輕地哼起了那首古老的徽州歌謠: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隊伍並不是很長,行進了一會兒,便到了江邊,運送靈柩的船已經停在岸邊,九叔公命人將棺木從牛車上抬下來,往船上搬。船在江麵上啟航了,九叔公拿著旱煙抽著,胡芳手捧著公公的靈位坐在船尾,她此時的大腦中不知道應該去想什麽和忘卻什麽。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擔負起如此大的重任,也許在這兩年裏自己已經是這個家庭的一個成員,至少在汪宗昊的眼裏她還不是,她對於自己從未見過麵的公公在腦海裏隻能進行一下虛構,但是從婆婆的行為她可以內心裏認為公公也是一個厚道,慈祥的老人,盡管自己並不稱唿公公為老人,因為公公隻有五十歲左右,也許公公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她對於公公的事還是聽丫鬟翠兒給她講的,隻是隱隱的知道公公是因為得罪朝廷而被判了死刑,但由於赦免而改為流放。她還得知公公早年是一位很有俠義精神的商人,而且家財甚是豐厚,這些從公公家的宅子也可以看得出,但是衰敗的氣息也在顯現。

    夜已經很深了,但胡芳沒有一點睡意,她還是在迴憶著很多很多的事,想到了自己的少女時代,胡家雖不是什麽名門望族,但在當地已經是非常殷實的家庭了。父親請了先生在家教她識了幾個字,但是似乎胡芳具有天賦一般,幾年的私塾使她在詩詞歌賦小有造詣,書畫雖不算精通,但也勉強可以上得台麵,對於受孔孟之道約束的胡芳婚姻上全是父母之命,但在嫁如汪家之前,她隱隱約約聽父親提起過汪宗昊,聽說汪宗昊是龍山書院非常有名的才子。她的內心當時就有一絲的顫動,很想見見他,但是少女的那種害羞又使她感到即使間了他又該說什麽呢?後來當他得知自己和汪宗昊是“娃娃親”時便是打消了想去見他的念頭,因為那樣會惹來很多閑言碎語,在注重名節的村子裏,如果是自己那樣做,父母以後還怎樣見人,但是萌動的春心使她一次又一次的在虛構汪宗昊,這一龍山書院的才子,直到出嫁的前一天她還在想汪宗昊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但是當在新婚後的第一天的早晨看到汪宗昊時,她內心的疑慮在那一瞬間終於瓦解了,原來汪宗昊是一個身材較高,臉麵白淨的讀書人。胡芳認為汪宗昊確實是一個才子應有的形象,在那一刻她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後來迴想起來,那也許就是自己喜歡上汪宗昊的感覺吧,但後來汪宗昊對她的冷漠以及汪家接二連三的出事使一切都充滿了悲傷的味道。胡芳也沒有去過多的想這些。

    胡芳走後的第十天晚上,汪李氏突然從睡夢中醒過來了,她慌亂地穿衣起床,接著打開了房門和院門,又點燃了屋裏所有的燈燭,廳堂裏的響動驚醒了水睡得丫鬟翠兒,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急忙披衣下床,從臥室裏走了出來,眼前的情景使她嚇了一跳。“夫人”,他大惑不解地叫道“這是怎麽啦?”汪李氏迷迷怔怔地跪在神前默默禱告著,“老爺要迴來了”,她說:“夫人,這怎麽可能?”翠兒知道了這件事,但現在還不宜讓夫人知道,汪李氏堅持自己的預感。“老爺就要迴來了”她固執地這樣說,身體微微顫抖著,恍恍惚惚的目光中充滿了一種強烈的恐懼和不安。

    胡芳和九叔公是在一個午後到達地碼頭,他她們趕著牛車迴到汪村時,首先遇到的是汪廷的父親汪永德,汪永德是汪永順遠房的堂弟,他他得知汪永順過世的這一消息時已經是淚流滿麵了,汪永順的靈柩到達汪家門口時,汪李氏站在那裏好像已經等了好久,此時她已是欲哭無淚了,兩個眼睛已經浮腫得得桃子一般了。原來就在昨天夜裏,翠兒無意中說出了胡芳當首飾的事,汪李氏的一再追問下,翠兒將整個事都說了出來。

    汪李實此時顯得出奇的平靜,臉上看不出一絲慌亂和痛苦的痕跡,隻有浮腫的雙眼好像也看不出什麽,當汪永順的靈柩在前廳放下後,她才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等她蘇醒過來時,床邊已經圍滿了人,汪李氏開始了又一次的流淚,接著便嚎啕大哭起來,她一邊拍著床沿,一邊捶胸頓足,女人們也都流起淚,大家七嘴八舌地勸解著,直到族長九叔公到來後,屋裏的女人們才稍稍安靜了一此,汪李氏也克製住自己,不在嚎啕,隻是傷心地抽泣著,九叔公在椅子上坐下來,他神情沉重地看了看汪李氏,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開導了汪李氏一番,並告誡她千萬要想開點。“人死不能複生嘛”,他說“永順家的,你看看這家子,今後還得靠你啊,宗昊出門在外,你就是不為自己,也得為孩子們想想啊。”其他人也都附和著,接著九叔公同另外幾位族人商量了永順的在祖墳的位置。並告訴胡芳要照顧好宗李氏要有什麽難處,隻管張嘴,鄉裏鄉親也都好照應嘛,胡芳連聲道謝。

    將近天黑的時候,聞訊後的胡父和胡母也趕來了。胡父胡浩璋是一位老實的財主,他一至深深的從內心裏敬佩汪永順的德行,同時他也欣賞汪宗昊的才學和人品,在對汪李氏安慰了一番後,他便來到了前廳,汪李氏此時同胡母說起了話,汪李氏出於對胡母的感激而不得不強打起精神,胡母說的也不過是一些安慰的話而已。前廳裏胡浩璋父女兩個已經開始了帶有沉重氣氛的環境下的談話。“家裏安排你公公的後事有什麽困難嗎?聽說你公公的靈柩是你和九叔公去迎迴的,”胡浩璋說道,胡芳迴答說,“家裏安排公公的後事沒有什麽困難,有九叔公及族人的幫忙。”胡浩璋這時在心裏產生了一個令自己也十分羞愧的想法,那就是將女兒接迴去,但是他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經過此番打擊的汪李氏會不會一病不起呢?如果汪李氏沒有病,胡芳也不能離開她,她已經夠不幸了。胡父吃過晚飯便去找九叔公,本來是要同胡芳一起去的,但是她要守靈,由於胡村與汪村相距並不遠,所以相互都認識,加之九叔公也算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兩個人寒喧了一陣後,便進入了正題,胡浩璋拿出了500兩銀票對九叔公共說“這是胡某為我親家的後事盡一點小小的心意,還望九叔公您多多費心”,九叔公稍稍沉思了一會,說“勞胡老爺關心,我在此替汪永順和汪宗昊謝過,身為族長,辦好汪永順的後事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請您放心”,又是一番客套之後,胡浩璋便起身告辭了,九叔公將他送到了門口,然後拜別了。

    汪永順的後事在九叔公的主持下於次日進行了,雖然此時的汪家已經衰敗,但就在汪宗昊去年去東北走時已經托人帶迴了一筆錢,下葬的儀式盛大而奢華,一支殯葬隊伍緩緩地啟動了,鼓樂和各種響器一起發出了震天的聲音。一麵麵導旗威風凜凜地迎風飄揚,向墳地行進著,儀仗中,還有幾名和尚、道士魚貫而行,他們手持經綸嘴中念念有詞,跟在他們後邊的吹鼓手隊,他們死勁地吹打著各種響器,在一片喧騰之中,撒手們從大車上將成把成把的紙錢拋向空中。

    胡芳頭帶麻冠,身著麻衣,抉柩而行,汪永順的靈柩是由楠木製作而成,外套白綢棺罩,上繡蓮花圖案,雪白的銀頂在秋日的陽關下爍動出一片眩目的光華,16個精壯扛夫邁著穩健的步子緩緩而行。他們一色短打,青衣青褲青靴,頭帶雞翎帽,祭品中有五畜三牲以及各種金銀器皿、而冥器中則包括紙紮的彩亭、魂轎、鬆鶴、鬆鹿,鬆匾、以及金山,銀山等等,送葬的隊伍由汪家大門口一直排到了龍山腳下,安葬完汪永順後的一天晚飯後,汪李氏將胡芳叫到了自己的臥室內,汪李氏內心裏明白,也知道汪宗昊對自己的婚姻不滿,但是胡芳一直以來並不因為這樣而不去孝敬自己,汪李氏一直把胡芳當做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她很喜歡心地善良的胡芳,因此要讓自己的兒子也喜歡胡芳。汪李氏也是女人,她知道一個不被自己丈夫喜歡疼愛的妻子是多麽痛苦,在封建社會中,一個女人可以忍受同別的女人分享丈夫的愛,但不能忍受自己的丈夫不愛自己,隻是這種忍受在“三從四德”的壓製下從來沒有一個女子敢於去爆發,總是逆來順受,如果有人爆發出來,那麽就會成為眾矢之地。

    汪李氏思來想去沒有什麽好的辦法能讓胡芳留下來,最終一個想法突現腦中,她認為這是一個最好不過的想法了,那就是讓胡芳為汪家留下一點血脈,汪李氏想到這裏時沉重的心才稍微有了一絲緩解,但接下來怎麽讓汪宗昊答應自己的要求呢?汪李氏決定給汪宗昊寫一封信,讓他過年時無論如何要迴來一趟,但是他爹去世的事目前還不能讓他知道,免得讓他分心。

    “胡芳,你給汪宗昊寫封信吧,讓他今年過年時一定要迴來一趟。”汪李氏說道。胡芳聽到婆婆說的話時,內心不僅微微一顫,心跳也加快了一些,第一次給自己喜歡的人寫信,雖然汪宗昊是她丈夫,這不過是封家書,但是胡芳感到好像是給自己心儀的人寫情書一般,使她感到既驚喜又擔憂,驚喜的是能給自己喜歡的人寫信,擔憂的是該怎麽去寫,於是她以婆婆的身份給汪宗昊寫下了一封信,昊兒“你給家裏的信都收到了,知你生意很好,娘真為你高興。就快過年了,今年過年你一定要迴來一趟,看看娘,也看看胡芳。當胡芳寫到也看看胡芳時發覺自己的臉有一些發燙。寫好了這些後,便放入了信封內,從婆婆的臥室內出來便喚來翠兒,讓她明天一早將信發往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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