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在牆角的人沒動。


    “枕月。”芮氏不得已,隻能又說了一次,“我是安郡王君……”


    “芮……雅。”然後,對麵的人終於開了口。


    在芮氏微微的怔愣下,那人繼續說道:“前任……平州太守芮政,嫡……次子。”他的話斷斷續續,聲音更是幹澀嘶啞,明明仿佛已經神誌昏沉,卻不知為什麽透著一股詭異的平緩,無端端叫人心裏發寒,“芮氏,馬場的幕後主、人……育有兩女,為人心思縝密……喜歡偽裝成……”


    “夠了。”芮氏低聲一喝。


    蜷縮在牆角那人不再繼續。


    雖然對方並未說到什麽隱秘的事,可被人跟個物件似的從頭評價到腳也著實讓人愉快不起來。隻是最初的不悅過去之後,芮氏倒是能肯定這人的身份了。


    需要把安郡王府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的,可不就該是皇帝身邊小侍嗎?


    隻是真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卻叫芮氏愈加為難起來。


    李鯤曾經做過以及正在做的事情,他當然是知道的。而既然他是李鯤正君,不管他願不願意,他與李鯤都是一體,與李鳳寧自然也合不到一處去。所以現下要說他對著個小侍還有不忍就是個笑話。


    本來該是破釜沉舟的,可他到底還是不覺得李鯤有多大勝算。


    瞧誠郡王那般蹦躂作死,最終也不過就是個剝了官袍的下場,芮氏總想著眼下這個當口能留個一線兩線的,或許將來事敗之後至少能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但這個“一線”,是該用在這個人身上嗎?


    通常來說,就算皇帝身份的宮侍知道得多些,其實也多得有限。但是芮氏不覺得李鯤大費周章就為抓一個毫無價值的宮侍還特意囚禁起來。


    所以這個瑟瑟發抖的男人,身上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來人,”芮氏低聲喝道,“把他綁起來帶走。”


    第383章 帳中說局勢


    禦醫說,小五胎落時胎衣還沒有長好,以致於傷了內腑。


    多西琿斜倚在軟榻的狼皮上,輕輕閉上眼。


    禦醫還說,要好好將養一段時日。或許在今後的幾年裏,他都不能勞累,不能動怒,飲食起居上都要異常經心。


    而最重要的是,小五……


    多西琿忍不住抬手覆在自己的肚腹上,雖然摸到的隻是厚厚的束腹帶,手上隻要稍微用點力,身體裏就一陣陣隱痛。


    會是他最後一個孩子了。


    一股空落落的感覺充斥在身體裏,慢慢地侵蝕了他所有的力氣,一瞬間他甚至想就這樣長長久久地陷入永遠的沉眠。因為不再睜眼,就不用再麵對這個讓他無能為力的事實。


    其實,是他的身體更重要。


    畢竟他有小四、小五要照顧,這兩個孩子比她們的姐妹隻會更艱難,如果他沒能活到兩個女兒長大成人那天,那隻怕真是死也死得不安心。


    道理是這麽說的,但是……


    但是為什麽他還是那麽地難過?


    簾門掀動,有人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多西琿緩緩吐氣才平緩了情緒正想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那熟悉的暖香飄了過來,隨後他就人拉過去然後靠近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再然後,帶著幾分王帳口音的馹落話伴隨那人溫熱的吐息,落到他的耳朵裏。


    “我的明月,是什麽讓你愁眉不展?”


    於是才被他壓抑下去的酸澀,突然之間又濃烈起來,縈繞在心裏、在身體的每個角落裏。


    但,他是多西琿。


    他是一個不能與“柔弱”有關的人。


    所以,他隻是輕輕地,像“多西琿”那樣地迴答她:“你見過像我這麽不好看的明月?”


    “那就,我的榮耀?”


    她的語聲愈發柔軟,聽著……


    多西琿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抬頭看了一眼。


    而從來都很明亮的眼睛裏,果然有著再明顯不過的擔憂。


    多西琿呆愣了一瞬。


    她果然是,特地來安慰他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多西琿,心裏突然就輕鬆了一點。


    “嗯。”


    然後他應了一聲,復又閉上眼睛,再把她的肩窩當成枕頭靠過去。


    她把他摟在懷裏,然後伸手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撫著。


    “豫州那裏終於查清楚了。”但是她再次開口時,說的卻是前朝政事,“豫州和燕州的交界之處,曾經有個銀礦。”


    那些說了也就是聽著舒服的空話或許旁人會需要,但他卻從來都是討厭的。所以她隻會說些他有興趣的事來引開他的注意力,就算那些事情他不該知道也一樣。


    所以上一次那麽難過的時候,或許……


    不,不是或許。


    在他失去第一個孩子之後,他會有那麽段黑暗到無法迴首的日子其實不是她造成的。


    “銀礦是前朝就開採的,如今籍冊一類已經找不到了。不過應該是留下數量不小的礦石,又或者幹脆就是粗煉過的銀磚,之後被豫州官衙發現,重新熔煉成官銀來牟利。”


    隻一聽到“銀子”,多西琿就有些頭暈腦脹。馹落大小部落多的是以物易物,他能與赤月商隊計算貨物銀錢已是極限,再寬泛些的市值漲跌一類實在是難以明白。不過李鳳寧身邊自有精於此道的人,他隻管聽著就好。


    “燕州?”雖然明知道她說這些隻是來分散他的注意,但是多西琿仍然忍不住就深想了下去,“你以前在燕州查糧倉的時候,在海島上發現謝家的地堡。這個銀礦會與謝家有關嗎?”


    前朝餘孽,與李家爭過天下且現在還有後人遺世的人家,無論如何都不能忽略了。


    “我也想到謝家了。”李鳳寧表情微微一凝。


    前朝覆滅之後其實還亂過好幾十年,幾路人馬征戰多年,最後是姓李的奪了天下。謝氏盤踞如今燕州一帶,雖然起初是俯首稱臣了,但是勃勃野心卻一直沒有熄過。


    “照《太初誌》來看,銀礦所在的地方是歸在謝氏勢力範圍之內。”說起這些,自然是李鳳寧更清楚,“謝氏雖然自赤月立國以來就在燕州繁衍,可從□□皇帝開始就一直沒停過監視。所以在海島起出來的那些,至少不是靠俸祿和偷糧就能攢起來的。”


    “但如果真是謝家,”多西琿眉頭一皺,“她為什麽要引你去發現豫州的問題?”多西琿隻略頓,眼睛眯了下,“就因為她見不得旁人用她家藏的東西發財?”


    謝家這麽大費周章地捅到皇帝麵前,總不能是為了自己得不到旁人也別想得到。


    “何況,還有那個蕭端宜。”


    蕭端宜想進宮很正常,但是對蕭家來說,已經有個聖眷正濃的蕭令儀就夠了。蕭端宜如果能進宮不過是錦上添花,可如果李鳳寧因為憶起舊事而膈應,甚至因此而疏遠蕭令儀就得不償失了。所以就蕭家來說,不可能支持蕭端宜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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