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半年裏,鳳後其他樣樣都看似與尋常人一樣,隻一旦涉及到李賢駕崩的事實,他便會變成剛才那樣。一瞬的暈眩之後,再將之前的事忘得幹幹淨淨。


    鳳後是在李賢喪儀上突然昏倒,醒來之後才變成這樣的。


    連氏並不算是個堅強的人,所以二十年前他無法麵對女兒的夭折,二十年後也無法接受李賢的離世。前一次他把用李鳳寧填了女兒的位置,這一次他就刻意封閉了自己的迴憶。


    或許有人會說李鳳寧用心不純,她不該縱容鳳後這樣下去。但是她隻是在害怕,萬一揭穿那一層薄薄的窗紙,太過殘酷的事實或許會把鳳後壓垮。


    一個糊塗的鳳後,總比天人永隔的鳳後好。


    但是李鳳寧現在才發現,她當初一念之差,到底把自己陷進了怎樣的困局。


    宮中向有規矩,皇帝駕崩後,育有皇女或皇子的侍君可在年滿五十後出宮與孩子同住。但是有一個人,就算是繼皇帝也死了,就算繼皇帝並非他的親生,就算他自己另有開府建衙的女兒在宮外,這個人也隻能老死宮中。


    鳳後。


    連氏若不是鳳後,李鳳寧在移居秦地的時候,還能想辦法把他接走。


    但,他是鳳後。


    就是說,李鳳寧無論如何也是無法正大光明地把他從宮裏帶出去的。也就是說,如果李鳳寧真要去秦地,她隻能把鳳後一個人留在安陽的皇宮裏。


    “父後,”李鳳寧心中酸澀,麵上卻隻能笑,“我隻是想念……母皇了。”


    “自己都快做娘的人了,”連氏對著李鳳寧一挑眉,倒是接受了她的說法,“怎麽還一副沒長大的樣子。”他一頓,“對了,隨兒已經顯懷了吧?他現在吃睡都還好嗎?”


    果然一轉到其他事情上頭,鳳後的記憶又正常了。


    “他居然也有擔心我嫌他不好看的一天。”李鳳寧不敢再挑著會觸動他的事說,隻能順著他的意思說些閑話,“以前成天沒心沒肺的。”


    “又胡說。”鳳後白她一眼,“那未竟呢?最近天氣愈發冷了,他還好?”


    “冬天他不出屋子,倒比夏天舒服些。”


    “你也……多陪陪他,對他好點。畢竟,隻有他生的才是你的嫡女。”


    “父後,這個要看有沒有這個緣分,強求不來的……”


    第269章 清容破迷障


    李鳳寧是因為在太廟裏被個陌生屬官的一番話弄得心煩意亂,所以才想去棲梧宮裏平復心情。可陷於心疾不能自拔的鳳後,卻給她再添一重不舍與糾結。以至於她進宮之前好歹還能遮掩住自己的思緒,等她後腳從棲梧宮大門裏也跨出來之後,那一點在鳳後麵前裝出來的歡脫立時便消散得一幹二淨。


    皇宮……


    所謂前政後寢,棲梧宮既然是鳳後正宮,自然是後宮裏最高的建築。高達五層的殿基甚至能叫李鳳寧越過那道宮門,看到一點前頭大朝邊的欄橋。


    她最早的記憶,是當年還是太女正君哄她入睡時,輕輕哼著的童謠;是學寫字的時候,大姐姐的手將她的手包在掌心時傳來的溫暖。


    所以打小能叫她覺得像個家的,從來就不是魏王府。


    就算她慢慢長大,就算她漸漸懂得“皇家”這個詞有多麽冰冷沉重,她也依舊覺得這個其實滿打滿算她才住了四年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但是現在,她的家要散了。


    最崇敬的“母親”和最關心的“姐姐”已經不在人世;“父親”悲傷過度,神智糊塗;“妹妹”用她好像逼她去死一樣的眼神,哀求著說她擔不起這個天下。


    有時候,李鳳寧真是想扔下這所有的一切。


    就算是被過繼到了李昱膝下,她依舊隻是先帝的妹妹。滿安陽還能少了遊手好閑萬事不理的宗室?多她一個不多。


    隻是想歸這樣想,到底還是不甘心。


    李昱是個勤政的皇帝,而李賢其實心裏藏著一幅雄途偉略的畫卷,仰望著李昱與被李賢教養長大的李鳳寧,雖然未必就以天下為己任,卻自然而然地見不得赤月不好。


    如果她的存在本身已經對帝治變成了威脅和幹擾,那麽即便心不甘情不願,李鳳寧也依舊會選擇退避。


    但是現在,那個本該繼位的人卻說,她不想做皇帝……


    “馹落大軍要攻進安陽了嗎?”一道輕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李鳳寧一愕,轉頭去看,才發現身邊竟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這個素來體弱的人,整個冬天就沒怎麽出過屋子。這迴為出個“遠門”,竟把自己包得厚厚一層,整個人大出來好幾圈。


    可即便是這樣,他的臉色依舊有點青白,就連素常輕柔的聲音也帶著點不自然的低啞。


    “父後都說過了,你還來幹什麽?”李鳳寧眉頭一皺,連忙幾步過去,先摸了摸他的臉,隻覺觸手冰涼,連忙就要解下自己的大氅,“怎麽穿那麽少。”


    “再來一件,隻怕我連路都走不動了。”鳳未竟卻淺淺一笑,伸手壓住她的手。


    才從手捂子裏伸出來的手,居然也隻是不算很冰涼而已。李鳳寧突然手指一勾,手就伸進他袖子裏去。他體虛氣弱,夏天身上火燙,到了冬天居然連件大氅都捂不熱。李鳳寧把手伸出去,居然沒摸到多少暖意。


    雖然棲梧宮前地方寬敞,離他們最近的人至少也在一丈開外,想來也沒誰有這麽好眼力能看清李鳳寧的動作,但是鳳未竟麵上染上淡淡赧色,一雙眸子不由自主地就朝四下轉了轉。


    渾然不覺的李鳳寧怕他真被凍壞了,想來想去還是敞開自己的大氅,把他抱進懷裏之後,又用大氅把兩人一起包好。


    “謹安你……”耳邊響起一聲侷促的低語,不用看他,也知道他現在臉上一定是紅了,“現在是在外頭……”


    李鳳寧才不管這些,隻顧摩著他的後背,“什麽外頭不外頭的。這樣暖和點沒有?”


    “唔……”被她包進大氅裏的人,大約是羞得沒臉見人,把整張臉都埋進她的肩膀裏,以至於聲音聽上去悶悶的。


    李鳳寧四下裏一張望,不見暖轎候著,便知她夫君大約是從宮門那裏一路走過來的。


    怪不得臉都凍青了。


    “傳四人暖轎過來。”她先轉頭喊一聲,然後才低頭對他說,“你來做什麽,給父後請安?”


    “不是。”她的夫君抬起頭,“我來接你迴家。”


    “家裏有事?”李鳳寧想了想,“還是你整天不出門,想出來走走?”


    “有事的,”李鳳寧這話,招得她夫君眉毛倒豎了一下,“是你。”


    隻是他雖然沒怎麽把語調拔高,李鳳寧到底還是聽了出來。


    這兩天她的確心事重重,所以也就是說……


    鳳未竟看出來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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