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十月懷胎。太女除非是神仙,才能預知一年半之後,她身邊侍奉的一個宮人將會為她誕下庶女,否則無論如何季芳洲的上任也不可能起因自無疾。


    但是如果說是寵愛宮人,自小在太女身邊打轉的李鳳寧,又不覺得太女是那種為了美色就昏了頭的人。


    而且季芳洲膽敢偷偷摸摸地要求李鳳寧幫著她見到太女,不也正是意味著她認為太女必會保她。她憑什麽能有這樣的確信?


    “鄴城那裏農事不興卻賭石成風。本來盜匪猖獗也算是無可奈何,但是昨天晚上我才聽說,江夏的市令被盜匪殺死後,涼州太守藉故推搪,說什麽山匪太多剿滅不完。”李鳳寧的聲音裏漫起一股無力感。


    話說到這裏,已經很明白了。


    季芳洲根本不是因為無疾,而是受太女之命才去往鄴城為官。她為了完成這個命令,使用了一些不能放在明麵上說的手段。而鄴城附近的盜匪,或是知情,或者幹脆就是她達成命令的工具。


    涼州太守對於季芳洲的作為應該是知情的,或者她也參與了一部分,所以才會在市令被殺的事上推諉拖延。


    十幾年間都相安無事,但是最近顯然有人知道了季芳洲的作為。此人說動涼州太守,以一個虛假的殺人奪寶罪名上折求判。原本屬下官員有錯,太守可以先行處置。但殺人乃是重罪,皇帝就不可能不從安陽派人去徹查。


    幕後之人大約隻想著,查案之人一到鄴城就能牽扯出太女,卻不想皇帝居然對此聽若未聞一言不發,於是鄴城縣令殺人一案就那麽上不上下不下地吊在半空中。


    至於季芳洲能出現在安陽,是那幕後主使再度出手,還是她憑一己之力逃出生天,卻不是現在就能知道的事了。


    殷六隻一瞬間便想明白了這些,她看向李鳳寧,“如今聖人春秋已高,她們自然要抓緊時間乘機鬧騰。你當你那幾個堂姐都是什麽好人?”


    “天下至尊就是天下至苦。”李鳳寧怔了下,苦笑道,“這些年我伴在陛下身邊,看她每日都忙到精疲力竭,整個赤月卻還是紛亂頻起。她們幾個卻個個搶破腦袋。”李鳳寧轉眸看向殷六,仿佛是問她一樣,“她們總歸是親姐妹,留點餘地不好嗎?”


    “冒什麽傻氣。”殷六實在聽不下去,順手抄起靠墊就朝李鳳寧扔過去,“照你說,你娘那個呆板的性子,正一品的親王做了三十年家底也沒攢下多少,整個魏王府就是個空架子。但就是這個空架子,偏偏有人眼紅得要死,削尖腦袋拚了命也要跟你搶。還不是因為利動人心?”


    李鳳寧接住靠墊放在一邊,“我知道。我隻是,心疼陛下……”


    “聖人隻怕也是知道的。”殷六若有所思,她眼眸一轉,突然皺起眉,“她們姐妹幾個愛折騰是她們的事,你別給我摻和進去!白賠了自己,還賺不了一個好。”


    李鳳寧聽她說這話,才終於露出一絲笑意,“鑽進錢眼裏去了你,動不動就什麽賠啊賺。”


    “你少給我岔開話題。”殷六卻一點沒放鬆表情,“你說,你到底想怎麽辦?”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季芳洲出來,她一個人全扛了。”李鳳寧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消沉。


    隻要她認下所有的罪行,咬死都與太女無關。那麽太女至少能脫身出來,最多認個失察之過。隻是這種情願自己掉腦袋也要保全別人的事,顯見不是這個會千裏出逃的人做得出來的了。


    “又或者,”殷六眉頭一皺,然後麵無表情地看著李鳳寧,“她永遠消失。”


    殷六話音一落,車廂裏頓時就安靜下來。一瞬間,似乎連李鳳寧的唿吸聲都聽不到了。


    皇帝都已經擺明了態度不想再多提這件事,如果不是季芳洲自己出現,李鳳寧也不會想著再去碰這件事。


    “我知道。但是……”她緩緩地閉了下眼睛,仿佛無比艱澀,又無比沉鬱地說,“我還沒有為太女姐姐做到如此地步的決心。”


    這下,換到殷六大大地鬆了口氣。“這就好。”她完全不掩飾她剛才就是故意這麽說的,“我真怕你一時發瘋,結果毀了自己一輩子。”


    “我李鳳寧哪裏就那麽點用處。一輩子,才替大姐姐擋那麽一次災。”李鳳寧顯然也是明白殷六是故意逼她承諾,“何況,這世上對我好的也不止大姐姐一個。”


    “那個姓季的,現在哪裏?”殷六說,“你就放她一個人在外頭?”


    “沒有。”李鳳寧眨了下眼,“我用犯了宵禁的由頭,把她關進巡城兵馬司的牢房去了。”


    巡城兵馬司所管的,便是走水、小偷小摸,宵禁巡城一類的事情。牢房裏關的都是些販婦走卒,平民百姓。季芳洲自己絕對不敢隨便宣揚她自己的身份,同牢的也不太可能會認得她,隻要牢頭裝聾作啞一點,她的身份是可以保密的。


    “也好。”殷六自然也明白其中關竅,她微微點頭後突然一頓,“嚴胖子你要用也不是用不得,隻別太信她。她這人又怕死又想撈好處,首鼠兩端靠不牢的。”


    “我知道。”李鳳寧渾然沒把嚴孝成放在心上,心思不知轉去哪裏,“我要不然還是去宮裏見見陛下……”


    第60章 溫存


    涼州府衙官員的卷宗,念一遍不過是一會的事,全部看一遍卻絕對不輕鬆。何況李鳳寧隻有大半天的功夫,她又不能說那麽薄薄幾本冊子她居然一天都還看不完,還要第二第三天再進去。而看完卷宗得到的結果,如果隻是幾個堂姐就罷了,偏偏自小就護著她的太女居然也一副知人知麵不知心的樣子,所以旁人眼裏再平常不過的一日,卻讓李鳳寧覺得無比疲累。


    人累,心也累。


    好在李鳳寧在魏王府僕從眼裏從來就不是個親切的大小姐,於是自殷六的馬車送她到王府門口起,到她一路從大門走進東苑,隻見有人彎腰行禮,卻沒有人敢過來搭話奉承。


    也於是,她直到快要走到正堂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她的書房裏亮著燈。


    會是誰呢?


    仿佛身陷在一片沉重疲憊的泥濘裏,李鳳寧走迴去幾步,然後輕輕推開了書房的門。


    是……


    梓言。


    幾支粗大的蠟燭將書案附近照得一片明亮。書案上有紙筆、有攤開的書,有研好的墨,而梓言坐在她平常坐的位置上,正在抄寫什麽東西。


    梓言低著頭,表情平靜又認真。蠟燭的光被他的下巴遮住,成了脖子上的一片暗影。於是原本細軟白嫩的皮膚,莫名地就有了一種很溫暖柔膩的感覺。


    她推開門,走進去。


    梓言這才發現她的存在。他先是抬頭,然後在看清她的時候,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就流轉起一股清亮的暖色。


    “鳳寧你迴來了。”他自然而然地放下筆,又自然而然地起身迎向她。


    李鳳寧沒有迴答。她隻是在他的訝然中與他擦身而過,坐在他剛剛坐過的椅子上,然後朝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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