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


    天地昏黃。


    一個身著黑衣的中年人。


    一個身著儒服的老頭兒。


    他們就這樣遙遙相對著。


    金色的光灑在他們身上,將他們映照地宛若是兩座黃金雕像。


    在對峙許久之後,終於,那儒服老頭率先發出一聲歎息,道:


    “劉北辰,別再執迷不悟了。”


    這句話無比沉重。


    似是在勸慰,又似是在警告。


    “哈哈哈——”


    那黑衣中年人聞言卻是大笑,聲音中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輕快之意,笑得暢快,更笑得釋然。


    見他這樣,貌似儒雅的老頭兒先是皺了皺眉頭,然後又沉寂下來,似是在等待對方的迴答。


    下一刻,劉北辰堅定地搖頭。


    “若論前世因果。”


    “我於他有大愧,需要彌補。”


    “若說今世情義。”


    “我還盼著他的酒,還想喝。”


    “至於,執迷不悟——”


    “我已經執迷不悟一輩子了。”


    說到這裏,劉北辰氣勢一變。


    這位時間道主不再沉寂,他靜靜地凝望著眼前的對手,盡情地展露時間大道的威壓。


    落葉定格在半空,金色的光影不再浮動……一種前所未有的厚重之感將整座小院席卷。


    一瞬之後,一切又恢複正常。


    劉北辰好像出手了,又好像沒出手。但他對麵的人知道,這就是時間大道演化到極致的表現。


    就和劍道道主寧軻一樣。世人隻知寧軻的劍平平無奇,殊不知那正是返璞歸真之境的具象化。


    如果今天站在這裏的人不是他張仁傑,那剛剛那一瞬,站在這裏的人就該化成塵埃隨風而去。


    “你攔不住我的。”


    張仁傑沒有再皺眉,隻是歎息一聲,臉色蒼白地呢喃著。


    如果可以,他倒真想避免這場兵戎相見,不來這座小院。


    但有些事情注定無法避免。


    人總會為某些事情而偏執。


    他是這樣。


    劉北辰更是這樣。


    唿!


    微風拂麵。


    負手持劍,劉北辰靜靜地立在自己的墳墓邊緣。


    他在推演醉生夢死神通,在推演歲月道殺伐術。


    他很清楚,有人族之力加身的張仁傑絕對是當世最強的道主。


    因此,如果他一開始不出全力的話,那應該就不會有機會了。


    然而,在推演醉生夢死神通的時候,他也會想起曾經的因果。


    時幽冥……


    那時幽冥畢竟是因他而生。


    他能看到趙扶搖在那裏的一切經曆,而越看下去,他就越覺得當年的自己是真做錯了。


    可他也明白,就算重來一次,當時的他還是會那樣選,那樣去做。因為認知不會改變。


    鏘!


    鏽跡斑斑的破鐵劍自行出鞘,墨綠色的光華如水墨一般暈染開來,構築一方臨境世界。


    被時間臨境籠罩,儒雅老頭兒立刻陷入一種極度恐怖的狀態,時而化成一具白骨,時而化塵。


    他所處的時間完全就是無序的,變幻之間,真會給人一種他隨時都有可能會瞬間消失的感覺。


    嗡!


    靈力在激蕩,大道在演化,金色的華光驅散墨染。一道道人影在張仁傑身後顯化成形。


    那是人族過往歲月無數先賢的影子,是一種殘意。每一道,都代表著一位人族至強者。


    這便是天命神觀的底蘊。


    天命神觀自創立之初便是為人族而存在,古往今來,更有無數先輩為人族殞命、破滅。


    他們的軀體可能覆滅了,他們的靈魂也可能早就又入了輪迴,但他們的意誌依舊還在。


    所以,天命神觀的禦獸師從來都是既修天道又修人道,他們為的就是人族能始終昌盛。


    而曆代觀主也必為人道道主。


    “唿……”


    眼看對手脫離自己這時間臨境的壓製,劉北辰歎息一聲,沒有對這個結果感到任何意外。


    他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僅憑他一人之力當然不可能勝過人族曆代先賢,這本就是必然。


    那可是一份純粹的偉力,完全是為人族興亡而生。即便掌控它的人有錯,它本身也沒錯。


    “真是……一個崇高的理想。”


    打量著那方佇立著無數人影的臨境世界,劉北辰露出笑容,默默地發出一聲由衷的讚歎。


    但很快,劉北辰的眼神就變得極度冰冷,充滿鋒銳的殺意。他冷冷地望著不遠處的老者。


    人有崇高的理想。


    可人也有恐怖的欲望。


    人說天道最公平。


    可天意卻是一種意誌。


    人心複雜,天變無常……他不覺得天命神觀一定是對的,現在的他隻會遵從自己本心的指引。


    他永遠都記得,在那個漫天飛雪的大年夜,悟道失敗的他餓昏在這座小村子裏,艱難地活著。


    那時候,沒人救他。


    很多人都對他避而遠之,認定他是一種不祥,都視他為乞丐。哪怕隻是看到他都恨不得用山泉水洗眼睛。


    最後,還是那對剛成婚不久的年輕夫婦救了他,跟他說一句來者是客,給他做了一頓這世上最好吃的飯。


    可再到後來,這家的男主人卻因為采藥墜崖而亡,而女主人也因為養活不了孩子把孩子送走。


    因為時幽冥的陰影,他害怕自己給恩人帶來不好的因果,在人家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沒出手。


    於是——


    那個孤苦無依的婦人隻能忍痛與親子離別,瘟疫來臨時,隻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去跪拜邪神。


    那個有幸大難不死的孩子孤獨而頑強地活著,學著父親的樣子采藥,隻能在夢裏和母親相見。


    這,就是命。


    可在他看來,這是他當初一時的懦弱引發的苦果。他很後悔,他不止一次地有過想要迴溯的衝動。


    可就在他想迴溯時間時,那孩子遇到了一個名為甘草的少女,在緣分的指引下得以開啟新的人生。


    他本以為一切都在漸漸變好。


    直到後來——


    一念至此,劉北辰再也沒辦法繼續想下去。他咬著牙,眼底閃爍的幽光好像和他少年時一模一樣,又好像完全不同。


    隻聽他冷聲道:


    “你想要代表人族,你有曆代先賢。”


    “那我便代表歲月,我有光陰長河。”


    哢!


    時間臨境轟然破碎。


    劉北辰對著這天地招手一引,又以鏽跡斑斑的破鐵劍遙指蒼穹,竟真的引出一條正在肆意奔流的墨綠長河。


    “你瘋了!”


    張仁傑瞪大了雙眼,顫著聲音發出歇斯底裏的驚唿,呆立原地。他沒想到劉北辰竟還保留著當初那股瘋勁。


    這大河乃是真正的光陰長河!


    別說是出問題,隻要它出半點問題,整個靈荒世界都會麵臨不可想象的風險,很有可能會因它而崩潰覆滅。


    “我可沒瘋!”


    “是你們先瘋的。”


    “是你們想獵殺整個雀族。”


    “我呸!”


    “誰讓那孩子沒有娘,我就滅了誰!”


    “你敢!”張仁傑大吼。


    “你看我敢不敢。”劉北辰瘋極而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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