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本質就是掠奪。”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無論是人還是獸,隻要你不去殺戮,便會有生靈來殺你。”


    “去殺戮吧,去掠奪吧……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無懼於任何風霜雨雪,無懼於任何強大的生靈。”


    “將它們撕碎!”


    “然後吞下去。”


    “吞噬,蛻變,強大!”


    ……


    昏迷之中,趙扶搖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境中的世界是一個灰色的死寂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沒有生靈。


    人、荒獸,通通都不存在。


    那個世界裏隻有灰色的天穹,漆黑的大地,還有大洪水。


    灰色的天穹始終不變,讓人分不清晝夜,更沒有日月星辰存在。


    漆黑的大地之上,開滿了沒有花葉的彼岸花。


    洪水席卷一切,毀滅一切。


    他立身在彼岸花的花海中,靜靜凝望這個隻剩一片虛無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時時刻刻都會有一個聲音響起。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那些話,現實裏的他很少說。


    迄今為止,他清楚的記得,他隻在修羅小鎮說過幾次。


    可自從他的意識出現在這個世界之中以後,這聲音就沒消失過。


    它時時刻刻都在響起,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些話,影響著他。


    起初,他可以不在意,可以隻是專注於觀察這個夢境世界。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一切都和剛開始的時候不一樣了。


    荒獸的影子出現了。


    它們數不勝數、接踵而至,不斷向他發起攻勢,同他廝殺在一起。


    為了取得勝利,他開始用劍,用爪牙,用拳頭同它們廝殺。


    隨著夢境的延續,他已經記不清自己鎮殺了多少影子荒獸。


    他隻知道,他心中的殺戮欲望正變得愈加強盛。


    但奇怪的是……不管他怎麽殺戮下去,他的生機都好像是那一道道洪水一樣,隻會奔流而去。


    “唿——”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夢境世界突然就變得一片漆黑,被無邊的黑暗給徹底取代。


    而緊接著,他就在自己的喘息聲中猛然驚醒。


    睜開眼睛,映入他眼簾的是鐵匠鋪那間裏屋的樣子。


    “唿……”


    刺目的陽光帶給他一陣陣眩暈之感。


    或許是因為他沉睡的太久,或許是因為那場夢。


    他感覺自己無比疲憊。


    “姐姐?”


    趙扶搖嚐試著唿喚甘草。


    但,沒有人迴應他。


    此刻,他已經依稀記起昏迷之前的那些事。但在昏迷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他還不知道。


    不過,他的直覺告訴他,那一晚的事情絕不會像表麵上那麽簡單。他應該主動去找尋真相。


    “嘶——”


    一道聲音響起,趙扶搖聞聲立刻下床,見那荊釵布裙打扮的女子撩起袖子,正在察看胳膊上的傷痕。


    那是一道狹長的血痕,似乎是什麽銳利的器物劃開的傷痕。見狀,他立刻向手中紋印輸送力量。


    下一刻,那傷痕就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感受到那股磅礴的生機,甘草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她轉頭望去,見趙扶搖安然無恙地立身在她眼前,她眼中的不安和擔憂立刻消失不見。


    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柔聲道:


    “吃飯吧,順便,我給你說說你那個兄弟的事情。”


    趙扶搖連連點頭。


    ……


    兩個時辰後,禦獸師公會門前。


    換上一襲嶄新黑袍的趙扶搖立足在這裏,他本是打算直接進去的,但他遲遲都沒有動身。


    今天注定不會是平靜的一天。


    盡管甘草已經跟他講述了劉北辰的故事,告訴他,他這個兄弟其實也是個禦獸師,而且實力奇高。


    這仍不是最讓他震驚的事情。


    相比於這件事,他更在意她。


    那個漫長而又詭異的夢,還有她手臂上那狹長的傷痕……他覺得,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征兆。


    一個……不祥的征兆。


    沉寂許久,他終究還是推開了禦獸師公會的門,然後按照過去的習慣找一個沒人的角落坐下。


    “元屠,阿鼻。”


    “你們跟我說實話,你們對這永恆雙生之花有多少了解。”


    “還有甘草,她到底怎麽了?她為何會負傷?”


    “不要騙我。”


    趙扶搖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發聲。


    他一連拋出好幾個問題,無一例外,全部都與甘草有關。


    而這一次,元屠和阿鼻也沒像以往那樣在第一時間迴答他。


    他就這樣默默坐著,等待著。


    直到許久以後,他才平靜道:


    “說吧。”


    下一刻,那空靈的男聲響起。


    “主人,我們不是要刻意地隱瞞你什麽。”


    “這是你昏睡的第四天,在過去的三天裏,你始終都在無意識地散發殺意。”


    “恕我直言,你的妻子……”


    “也就是甘草,她是個荒人。”


    聞言,趙扶搖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去過修羅小鎮,在那裏修行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他的閱曆和認知卻有明顯的增長。


    他當然知道荒人一詞的意思。


    “在我們的世界,獸族不會被稱之為荒獸、禦獸。”


    “而是被稱之為……妖。”


    “你妻子的體質和那些血脈駁雜的妖很像,她的體內有獸族血脈,偏偏她又是人形生靈。”


    “隨著她年齡的增長,兩種血脈帶來的衝突將會愈加嚴重。”


    “就算你能憑借你們之間的聯係與她共享生命,她依舊會死。”


    “除非你提供給她的生機,能一直大於她損耗的生機。隻有這樣,她才有一線生機。”


    “主人,你要考慮清楚。”


    “不管是在我們的世界,還是在你所處的世界。這樣的方式,都太過違逆天道,是要遭到天誅的。”


    “她也和我們溝通過。”


    “她也猜到了這件事,猜到了這樣的結局。她曾叮囑我們,不讓我們告訴你這件事。”


    “可我覺得我還是該說。”


    ……


    元屠的聲音不斷響起。


    這一番話說到後來,趙扶搖握緊拳頭。


    他的手指已深深地嵌進血肉裏。


    取出那個木雕葫蘆以後,趙扶搖盯著它看了許久許久。


    直到許久以後,他才露出一個笑容。


    悲傷、痛苦……還有不甘。


    種種情緒一一在他眼中顯化,最終又全部消失不見。


    “你們聽說了嗎?”


    “宋家覆滅了!”


    “什麽,宋家居然覆滅了?”


    ……


    大廳之內,喧囂聲四起。


    那些禦獸師們還是一如既往地談天說地,談論著那些於他們而言已無比勁爆的消息。


    趙扶搖走著,有些落寞。


    他知道他現在必須開始殺戮了。


    在沉思許久以後,他終於想明白了那場夢的衍生之因。他的預想沒有錯,那場夢是為甘草而生。


    隨著年齡的增長,甘草依舊還是會不斷地負傷,而且傷勢還會越來越重,越來越危及生命。


    為了她,他注定要不停殺戮。


    隻有不斷掠奪,不斷地吞噬,他才能為她提供足夠多的生機。她才能活下去。


    曾經,他也是個正常的人。


    哪怕是在練劍的時候,他都不忍心去傷害一株花。可現在,他正緩緩陷入瘋狂的深淵。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是比甘草更重要的嗎?他如此反複地問著自己這個問題,每次的答案都一樣。


    沒有。


    禦獸師公會裏人聲鼎沸,街道上車水馬龍……墨林小城還是原來的樣子,滿是人間煙火氣。


    可他卻高興不起來。


    他的心很沉重,無比沉重。


    他並不怕死亡,他怕的是他死了以後,甘草失去生機供給,隻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衰亡。


    從禦獸師公會到外麵,一共也不用多少步,可剛剛的他走得緩慢。


    因為他在思考,他該以什麽為下一次屠戮的目標。


    此刻,他立身在禦獸師公會的門口,看著眼前的一切。漸漸地,他的視線模糊。


    當他決心先去白骨山脈殺戮一番時,一隻白淨的手突然出現,為他拭去臉頰上的淚痕。


    他不可置信地抬頭。


    一道人影映入眼簾。


    是她。


    竟然是她!


    趙扶搖心中一驚。


    “我們迴家,好不好?”


    甘草紅了眼眶,輕聲發問。


    這一次,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趙扶搖緩緩搖頭。


    他眼中的殺意煙消雲散,但他卻微笑著平靜道:


    “跟我走。”


    “我們去白骨山脈,看看那裏的風景。我真得謝謝老劉。”


    “這葫蘆裏銘刻著一古法,名為殺戮飲。”


    “這種酒能讓我們活下去。”


    “讓我為你釀一杯殺戮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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