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怎麽買這麽多東西?”


    走在熱鬧的街道上,感受著周圍那車水馬龍的氛圍,趙扶搖第一次展露笑容,變得和別家的小孩子一樣。


    他一手拿著三彩團子,一手提著東西。


    三彩團子是蒼涼山附近一帶的一種小吃。它是由各種荒獸的肉,還有煉藥時的藥渣混製而成。


    其實它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吃下去以後還是對身體有些好處的。再者說,也不是誰家都能買得起這種東西。


    趙扶搖已經許久沒有吃過三彩團子了。


    甘草給他買了一串,反而是激起了他內心深處的某些記憶印象。


    但他沒像別的孩子那樣,一得了好東西便立刻全部吃下肚去。


    他小口小口地吃著,每一口都細細品味。細細品味之餘,他還不忘幫他的甘草姐姐看顧東西。


    他是生怕哪個不長眼的家夥把這些東西偷了、搶了去,惹得姐姐生氣。


    趙扶搖沒注意到,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甘草的目光就已經在他身上了。


    但她沒有立刻迴答他。


    因為她的心思沒在那些東西上。趙扶搖問她時,她腦海裏浮現的都是趙扶搖的記憶,還有她兒時的記憶。


    三彩團子,這是趙扶搖小時候難得的美味,也是她小時候偶爾品味的東西。隻不過她很少吃,因為她不喜歡那種味道。


    此刻見趙扶搖這樣,她心裏倒是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在蒼涼山,大人們忙碌一年,為的不就是看到孩子的笑容嗎?


    隻是可惜,趙扶搖的命不是很好。


    她還記得,當初相遇時,趙扶搖就已經被摧殘地徹底麻木。


    現在的他才終於有幾分孩子的感覺,這實在是難得。


    “過年了嘛,總歸還是要買些東西的。”


    “走吧,迴去。”


    “嗯。”


    聽到甘草如此說,趙扶搖連忙笑著點頭,悶聲迴應她。


    見趙扶搖有所改變,甘草的俏臉上也掛上一抹明媚的笑容。


    但緊接著,她就柔聲道:


    “我們迴去準備準備。”


    “去那座廟,見你娘親。”


    ……


    聞言,趙扶搖立刻愣在原地。


    甘草見他如此也不多說什麽。


    她似是早有預料一般,隻是默默停下腳步選擇等待。


    許久,那孩子才鼓起勇氣。隻聽他用嘶啞難聽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


    “姐姐,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的夢話。”


    甘草的臉上仍有笑容。


    少了幾分明媚,多了幾分溫情。


    趙扶搖聞言默不作聲,隻是邁開步子搶在前麵走著。


    到鐵匠鋪前他才轉身,向甘草遞出那串三彩團子,紅著臉微笑道:


    “姐姐,你吃團子。”


    說罷,他就把手中那串三彩團子塞到甘草的手上。他也不管甘草是何反應,直接先推門而入。


    此刻正值上午,陽光燦爛。


    甘草立身在原地有些發愣。


    三彩團子畢竟是給小孩子做的吃食,體量本就沒有多大。於蒼涼山的孩子而言,這絕對是他們中大多數人認可的人間美味。


    可她手中這串,卻足足有兩個團子依舊完好無損。迴過神來以後,她笑了笑,把團子放到嘴邊小口地咬下去。


    ……


    這一天大概是趙扶搖最高興的一天。


    練劍時,他的甘草姐姐不僅沒像往日那樣說他,反而還對他笑。


    上街了,他還吃到了三彩團子。


    而現在,他披上那身黑袍,牽著甘草的手。還帶著他的蝕骨雀,正同她一起走在前往趙家村的路上。


    他們帶的東西不多,就三樣。


    蠟燭、酒,還有桂花酥。


    據甘草說,蠟燭和酒是給那廟宇中的神明帶的。


    那畢竟是神明,不論信與不信都要表達應有的敬意。


    更何況,趙扶搖還把他的母親葬在那座廟中,就更應該好好感謝那位神明。


    至於這桂花酥,這是趙扶搖的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東西。


    甘草表麵上說這是在趙扶搖的夢話裏聽的,實際上,這些都是她上次窺探他的記憶時默默記住的。


    從墨林小城到趙家村,路不是很遠,也就十幾裏的路程。當然,對於趙扶搖來說應該是很遠的路了。


    畢竟他還太小。


    可在過去的這幾個月裏,他一直都時常往返兩地。崖人公會隻有墨林小城才有,趙家村裏可沒有那種地方。


    此刻……趙扶搖再一次踏上這條熟悉的小路。他猛然發覺,他的這顆心好像沒有過去那麽沉重了。


    走在路上,他的步伐不輕也不重。


    不輕,或許是因為他心情複雜,明明很是期盼這次年前小祭,卻又對這次年前小祭懷有強烈的抵觸情緒。


    不重,或許是因為這一次的他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依舊還是這條路,但他的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甘草。


    “姐姐,請務必小心些。”


    “這山野之間常有荒獸。”


    “不過,不怕。”


    “有我保護你。”


    走了一路,趙扶搖終於開口。


    說話之際,他還不忘警惕地注意他們兩人周圍的環境。


    他確實是特別小心,還特意亮出藏在袖子裏的長劍。


    甘草聞言,神色複雜。


    她看得出來趙扶搖的認真,卻也因此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成長的很快,如今更是已成為真正的強者。但那是因為她有她的母親,有她母親堪稱完美的教導。


    這些年來,她弱小的時候可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她還有她母親的重重庇護,相比之下,趙扶搖呢?


    自從五年前離開趙家村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家了。


    那一次離別,於趙扶搖母子而言就已是永恆的離別。


    這些年來,旁人的打罵、白眼還有嘲笑以及嘲諷,趙扶搖都是一個人默默受過。他活得艱難,心卻沒有徹底死去。


    她要去那座廟。


    這不僅僅是為那廟宇中可能威脅到他的神明而去。她更是為趙扶搖的母親而去。


    她要去那裏堂堂正正地告訴那個人,她找到他了。


    她不會再讓他承受那些痛苦。


    ……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還太小,這一路走來,等他們穿越那座荒村抵達破廟門前時已是下午了。


    噗通——


    砰,砰,砰!


    趙扶搖跪在殘破的神像前,很實誠地磕了三個響頭。他沒言語,隻是抬頭默默凝視著麵前這座神像。


    在他旁邊,甘草點燃了蠟燭,然後擺好那些貢品。隨後就來到趙扶搖的身邊,同他一起跪下。


    砰,砰,砰!


    她也在磕頭。


    相比於趙扶搖,她磕頭時少了幾分傻氣,多了幾分真摯之意。


    而下一刻,她沒有看向神像,而是將目光留在趙扶搖身上。


    “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


    甘草柔聲發問,似是隨意。


    聞聲,趙扶搖直接搖搖頭。


    見狀,甘草就微笑著說道:


    “那你平日裏攢的是什麽東西?”


    “我都看到了,你寫了很多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從懷裏取出一隻瓷碗,默默地將它擺在趙扶搖的麵前。


    拜神,放瓷碗,燒祈詞。


    這是蒼涼山附近這一帶拜神的規矩,世代相傳,甘草自然知道。


    她早就注意到了趙扶搖的反常。


    在這段時間,平日裏的趙扶搖就是練劍,別的什麽事都不用做。


    可他還是會在某些時候去寫些東西。


    她不覺得趙扶搖會真的信仰什麽廟宇中的神明。


    所以她猜測,那東西很有可能就是他寫給他母親的家書。


    “姐姐,我是想——”


    “別說了,燒了吧。”


    猶豫許久,趙扶搖終於還是從懷中取出一疊皺巴巴的紙。


    他沒有要給甘草看的意思,而是直接就借著燭火將這些信紙點燃,放在碗中。


    甘草見狀沒有阻止他,隻是默默地在旁邊看著。


    她覺得……要走進他心裏,是需要時間和耐心的。


    然而,望著那瓷碗中翻騰紛飛的灰燼,趙扶搖卻是突然起身。


    那一刻,他似乎不再是什麽神明的虔誠信徒,而隻是一個性格偏執的奇怪孩子。


    對著那隻瓷碗,他重重地踩下。


    碗沒有碎,但那些火被他踏滅了。火滅之時,瓷碗中還剩下許多沒有燒完的紙。


    “吱吱吱——”


    同一時刻,他袖袍中的白色小雀飛出發出聲聲清脆的雀鳴。


    但趙扶搖卻是直接撲倒在甘草懷中。


    “姐姐。”


    “我……我不想讓她知道。”


    “我不想——”


    ……


    他在哭泣,嚎啕大哭。


    甘草沉默,隻是溫柔地輕撫他的後背,時不時地拍上兩下。


    一段時間以後,她露出笑容。


    這件事在她看來不是壞事。趙扶搖肯在她麵前這樣哭,說明他已經很信任她,已將她當成他的親人。


    許久以後,趙扶搖沉沉睡去。


    甘草見狀一把抓過旁邊的白色小雀。


    然後一邊拍著趙扶搖的肩膀,一邊又沉聲厲喝道:


    “我們是不是該見一麵。”


    “你明知道,你不是他的母親。”


    ……


    她話音未落,整個廟宇便被一股莫名的黑暗籠罩,還不停地顫動著。


    刹那間,一股恐怖至極的威壓直接降臨在這座廟宇中,讓甘草感到窒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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