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中,白衣墨發的男人臉色越發的蒼白,此時,就連往日紅潤的唇都泛出了一抹青灰的顏色,斜靠在那裏,墨發自肩頭垂落,看著外麵那金燦燦的陽光,唇角勾起了一抹清淺的笑。


    “我說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你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你明知道小呆最在意的是什麽,你居然派人入宮告訴皇上琉璃懷孕了,就算你想讓她離開,也不必用這種手段吧。”


    坐在太師椅上,宇文清逸一臉不苟同的說道,有的時候,他真的想不通這個男人到底要幹嘛?就算做不成夫妻,難不成非要弄個魚死網破嗎?那樣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你不懂”


    許久,慕容楓淡淡的說了這麽一句。


    “廢話,我當然不懂了,要是懂我還至於這樣問你嗎?你啊,說白了就是腦袋被驢給踢了,還有六天啊。”


    說完這些話,宇文清逸起身離去,現在隻是和他呆在一個屋子裏,他就覺得悶。一直都知道他是一個不太愛說話的人,如今小呆一走,他是愈發的沉默了,經常坐上一整天都說不上一句話。


    看著他離開,慕容楓的眸色更加的黯淡了下來。


    六天。


    他隻剩下了六天的時間。


    “爺”


    就在這時,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循聲望去,就看到舒暢站在門口,逆光而站的她,眉目間依稀有點模糊。


    “你來了”


    瞟了她一眼,慕容楓漫不經心的說道,隨後點頭示意了一下對麵的椅子,“坐吧”


    “爺找暢兒有事嗎?”


    中規中矩的坐在那裏,雙手用力的絞著帕子,舒暢輕聲問道,視線一直落在腳尖,那張小臉上再也不複往日的明媚和陽光。


    “明天本王會派人送你迴去,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許久,慕容楓淡聲說道,是他比較自私吧,自私的將一個本不該卷入其中的女人拉進了這段注定糾纏不清的感情裏。


    “迴去?”


    聞言,舒暢驀地抬起了頭,其實,今日前來,她也是打算告訴他自己要離開的,卻不料居然讓他先說了出來。


    “沒錯,送你迴山上去,或許在那裏你才會過得自由自在吧。”


    視線轉向窗外,慕容楓無聲的歎了一口氣,這些日子,她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全看在眼裏,其實,她也是一個惹人憐惜的女子,隻可惜他的心中已被另一個女人填的滿滿的,注定了再無她的立身之地。


    “我不要迴去。”


    想也沒想,舒暢突然說出了這句話,當話一說出口的時候,她整個人愣在了那裏。


    “暢兒,你是一個好姑娘,值得更好的人對待,你的救命之恩本王必會銘記於心,如果以後有用得著本王的地方,本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慕容楓淡淡的說著,臉上的表情無波無瀾,異常的平靜。


    “我……”


    一時間,舒暢語塞了,淚珠兒在眼眶裏打著轉轉,她卻固執的沒有讓它流下來。


    這和她想的有點不一樣,想象中應該是她說要離開的,如今被他先說了,舍不得的人卻變成了她。


    “迴去吧,把在這裏的一切全都忘掉,重新開始你新的生活。”


    說完,像是累極了,慕容楓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幾綹碎發垂於額際,卻讓他看起來更加的疲憊。


    看著他,舒暢的心頭一顫,下一刻,那眼眶便開始泛紅,有眼淚在裏麵不停的打著轉轉,貝齒緊咬著下唇,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她就這樣跑了出去。


    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慕容楓才慢慢的睜開眼睛,裏麵空洞如枯井無波。


    這六日,聽說皇上將她軟禁在了宮中,他未發一語,隻是想著或許這樣也是好的,總好過見麵時的冷眼以對,在這期間他以身體不適入宮請辭,皇上卻出乎意料的答應的爽快,或許這才是他想要的吧,畢竟一個不是自己兒子的皇子在眼前晃悠隻能讓他無時無刻的記住這是恥辱,沒有殺他已是天大的恩典。


    看著又一日的夕陽緩緩落於天地間,慕容楓無聲的唿出了一口氣,那一次的太子逼宮,他本該殺了他的,可是在最後時刻他猶疑了,就是那麽一瞬間,指向他的劍刺穿了太子的胸口,而他也一同沉入深淵,他想他終究還是下不了手,不僅僅因為他是那個女人的父親,更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在皇權更迭中,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自古便是如此。


    往事在腦海中一幕一幕的滑過,當一個女人的影子越來越清晰,他的心再次劇烈的翻攪起來。


    用手使勁的摁住胸口,額頭上有大顆大顆的汗珠滲出,隨後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紅影一晃,一個人已經閃了進來,看到這一幕,連忙撬開他的嘴塞進了一粒藥丸。


    “我們現在就走吧,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反正明天她也要離開了。”


    這六天裏,除了入宮的時候,他便日日坐在軟榻前看著窗外,常常一看便是整整半天,他知道他等誰,可是他等的那個人卻再也沒有來過,聽說,她的雙親已被她送往江南和一雙兒女團聚,最近去無雙小築的時候,屋子裏似乎連她的味道都一並散盡了,唯一留下的隻是桌上那本翻了一半的書。


    許久,慕容楓緩緩地搖了搖頭,毒性已經侵襲了他大半邊的身體,如今他看東西都有點模糊起來,可是他依然在這裏等著,等著她離開。


    “你啊,就是死腦筋。”


    恨恨的說了一聲,說完,宇文清逸轉身向外走去,小呆不來,他去請總可以了吧,最見不得的就是他們這半死不活的樣子。


    “站住”


    看著他的背影,慕容楓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兩個字。


    “我去小便可好?”


    轉過頭,宇文清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這六日,他幾乎寸步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倒不是說他們的感情有多好,他知道他隻是害怕他去給那個女人通風報信罷了,畢竟,他現在的模樣一眼便可清楚。


    “不好”


    目光平靜的看著他,慕容楓淡淡的說道,朋友做了那麽多年,他的那點小心思他又何嚐不知。


    “你……”


    咬牙切齒的瞪著他,最後,宇文清逸一屁股坐在了門邊的椅子上,“好吧,就這樣等著吧,等著看她成為別人新娘子的那一天。”


    心頭一震,慕容楓慢慢的垂下了頭,也將眼底的刺痛一並隱去。


    明天就是她出宮的日子,也是她作為公主和親西鳳的日子,他突然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去看那樣的一幕。


    夜色低垂,宮裏的夜宴也該開始了,那是專門為她和他舉行的宴會,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整個九重宮闕燈火通明,火樹銀花美不勝收,有風吹來,空氣裏都彌漫著濃濃的花香。


    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明眸善睞的自己,顧無雙有點恍惚了。


    “小姐,你明天真的要去西鳳嗎?”


    一邊給她梳著繁複的發髻,夏兒輕聲問道,那一日過後,她便被接來了皇宮,用小姐的話說,是因為她必須留個自己人在身邊。


    目光怔怔的看著前方,顧無雙沒有說話。


    那天進宮後,她曾經想偷偷的溜出去的,可是人還沒走出宮門便被人給攔了下來,這幾日那幾個教習的嬤嬤更是寸步不離的盯著她,如果不是因為今晚的晚宴,她想她連這片刻的安寧都不會有。


    隻是……今晚他會來嗎?


    看著鏡中那張悵然若失的臉,夏兒輕輕地唿出了一口氣,“小姐,那天奴婢出府的時候碰到舒姑娘被人送走了。”


    “被人送走了?送去哪裏了?”


    神情一怔,顧無雙失聲問道,他像寶貝似的寶貝著的女人被送走了?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不過香翠拎著好幾個大包袱,一看就知道是要出遠門的。還有,那天奴婢也看見王爺了,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好像整個人都大病了一場似的。”


    夏兒依然絮絮叨叨的說著,渾然沒有發覺顧無雙那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夏兒,離宮宴開始還有多久?”


    眉心微攏,她輕聲問道,一顆心總覺得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寧。


    “還有兩個時辰吧”


    看看更漏,夏兒說了這麽一句。


    “那好,我有事出去一趟,在這兩個時辰裏,無論是誰來都一律不見。”


    說話間,顧無雙已猛地站了起來,將剛剛穿好的衣服脫下迅速的換了一身宮女的服飾。


    “小姐,不行啊,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可是死罪啊。”


    連忙攔在她麵前,夏兒急聲說道,皇上下令嚴禁她外出,一經發現,即可杖斃的。


    “放心好了,宮宴開始前我一定會迴來的。”


    說完,趁著她分神之際,顧無雙已經快速的衝了出去。


    竹苑裏,微風徐徐吹來,吹的竹葉沙沙作響,當那抹粉紅色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的那一端時,慕容楓愣住了,手中的杯盞就那樣砰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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