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詠絮和姚可貞陪著程霸先喝了不少,她們酒量自是不濟,此時也熏醉著靠在了一起。


    紅袖唱了快一個時辰,把熟悉的曲子都唱完了,她停下琴來,瞧著大夥都看著她,她又笑了,喃喃說著:“再唱一曲什麽呢……”


    她想了片刻,笑道:“這除夕夜的曲子,我倒是學過兩首。”


    何緋兒期待不已,她笑道:“那快唱給我們聽聽。”


    紅袖笑道:“學的時日久了,琴譜都忘了,眼下得自己編才行……”


    說著,紅袖就撥著琴弦編起來,片刻後,她就撩動前奏,曲韻仍是美妙流轉,她演奏了一番,隨即跟著曲韻唱起來:


    “乾坤空落落,歲月去堂堂。


    末路驚風雨,窮邊飽雪霜。


    命隨年欲盡,身與世俱忘。


    無複屠蘇夢,挑燈夜未央。”


    這曲子的調子婉轉而悲壯,讓人聽來不禁動容。


    一曲畢了,劉賜已經聽得淚水湧上眼眶,他撫掌讚道:“好一曲‘無複屠蘇夢,挑燈夜未央’,這是文天祥的詩,寫於南宋窮途末路之時。”


    紅袖笑道:“詩是好詩,曲是好曲,怕就怕不太應這除夕良夜的景。”


    程霸先也聽得入了神,他笑道:“哪裏,這般好的曲子,正是最難得,好一句‘命隨年欲盡,身與世俱忘’。”


    柳詠絮也聽得慨歎著,她說道:“好姐姐,再來一曲吧。”


    紅袖笑道:“還有一曲是除夕夜的曲子,這曲子我自己很是喜歡,但是不常唱。”


    何緋兒問道:“為什麽呢?”


    紅袖笑道:“這是唐時元稹的詩,是元稹悼亡詩中的一首,我覺著水準頗高,隻是這悼亡詩始終不太應這歡慶的景。”


    柳詠絮笑道:“不妨,咱們就愛聽不應景的曲子。”


    紅袖歎一聲:“好吧。”


    她再次撫琴,美妙的琴聲又從她的指尖流轉出來,順著曼妙的韻律,她唱道:


    “憶昔歲除夜,見君花燭前。


    今宵祝文上,重疊敘新年。


    閑處低聲哭,空堂背月眠。


    傷心小兒女,撩亂火堆邊。”


    一曲畢了,眾人倒沒有在意那詩中“悼亡”的意味,隻是覺得這唱曲美妙動人。


    柳詠絮歎道:“元稹的詩詞精巧工整,不愧是與白居易並稱的詩豪。”


    劉賜卻是聽得黯然了,這首“悼亡詩”倒是深入了他的心底,他自是想起了婉兒,兩年前的除夕夜他是和婉兒一起度過的,而如今已經陰陽相隔。


    他看著旁側那燃燒著的紅泥火爐,此時一夜過去,那火爐裏的炭火已經幾近熄滅,隻剩下一抹紅色還在明滅著,他不免又想起人世間的命數,人不也如同這炭火一般嗎,盛極而衰,猝然而滅。


    大夥說笑著,紅袖卻是看向劉賜,她起先不太願意唱這首詩,因為她知道劉賜和婉兒的故事,她知道這首詩勢必要勾起劉賜的心緒,她倒是不介意劉賜懷念婉兒,她覺得婉兒那般好的女子,但凡男人有良心,都該懷念著她,她隻是不想瞧見劉賜難過。


    何緋兒窩在劉賜懷裏,此時也察覺哥哥情緒低落了,她抬起頭問道:“哥,你怎麽了?”


    劉賜對何緋兒笑了笑,撩了撩何緋兒的發絲,說道:“沒什麽,想起一些以往的事情。”


    何緋兒體貼地靠在劉賜的脖子上,拿鬢角在劉賜的臉上蹭了蹭,劉賜又被她逗得笑了。


    此時他們聽見東方黑暗的夜空中傳來一聲悠遠的鍾鳴,這鍾鳴極是悠長,在深邃漆黑的天際迴蕩著,連著鳴了三聲,像是夜空發出的嗚咽。


    程霸先笑道:“子時過去了,這是姑蘇寒山寺的鍾鳴,平日子時會鳴一聲,今夜是一年之末,所以連鳴三聲,一聲是年盡之意,一聲是新年之意,一聲是慶賀之意,來,新年平安。”


    程霸先舉起酒杯,大夥也都舉起了酒杯,繼續歡飲著。


    紅袖繼續彈著琴,和大家唱酬應和著,柳詠絮也出來唱曲子了,劉賜才知道柳詠絮也會唱曲子,而且柳詠絮的歌聲甚至不遜色紅袖,這是柳詠絮從小在楊家練的童子功,盡管多年沒唱了,但是唱起來仍是極有模樣。


    他們繼續歡飲著,劉賜卻是單獨地坐在了一旁,他一個是懷念著婉兒,但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這一切的繁華終究都會逝去,因此他始終是本能地維持著某種抽離。


    歡宴繼續著,漸漸地夜越發的深了,柳詠絮已經顯出疲態,她身子弱,禁不住這般的鬧騰。


    劉賜瞧著柳詠絮已經有些犯暈,他對何緋兒說道:“緋兒,扶你絮兒姐姐去歇息吧,就睡你們房間裏,那裏間和外間都給你們睡,我今晚在外頭打個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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