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位清正官員沒有聽胡宗憲的,他知道胡宗憲是能力極強的實幹官員,絕非一個怕事的官僚,但是他更知道,胡宗憲是嚴黨的人,更直接地說,胡宗憲是嚴嵩的學生,是嚴黨最得力的人物。


    這位清正官員自詡“清流”,自然是絕不與嚴黨同流合汙的,所以誰勸他都行,胡宗憲則是萬萬不能勸他,胡宗憲這般一勸,他這奏疏還非上不可了。


    於是這位清正官員無視南直隸總督胡宗憲的勸阻,毅然上疏嘉靖皇帝,陳述了江南大量稻田被改成桑田的事實,但是這位官員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聽從了胡宗憲的一些勸告,他沒有作出太激進的言論,隻是建議“遏止這個狀況”。


    但是一如胡宗憲所料,這位清正官員的奏疏一上,那些豪門權貴內心的鬼怪就被“一股腦地放出來”了,因為他們再這個奏疏陳述的事實中看見兼並土地的契機和機會,因為“稻田改成桑田”這事直接地涉及土地的使用和分配,中間大有文章可為。


    這位清正官員認為胡宗憲是嚴黨的人,所以不聽胡宗憲的話,但是他這個奏疏恰恰中了嚴黨下懷,因為很大程度上嚴黨正是江南權貴在朝廷的代言人,嚴世蕃和手下得力的爪牙們一商量,立馬就拿準了一個主意,既然“稻田可以改成桑田”,那麽“桑田也可以改迴稻田”,隻要這土地倒騰起來,這土地的用途變化起來,江南的權貴就有空間可以騰挪,就可以施展他們的“本事”。


    於是內閣閣員、戶部尚書嚴世蕃帶頭上疏嘉靖皇帝,“農事”是大明的國本所在,“稻田”是祖宗立國的根基,南直隸的百姓將大批農田改成桑田,這著實是動搖國本的大逆不道之事,而栽種這麽多的桑田無非是為了織賣絲綢,大明的祖製素來不鼓勵商貿之事,這般大興商貿之事,更是要陷江南於動亂之中,所以朝廷必須立即嚴下律令,勒令江南百姓將桑田改迴稻田,即“改桑迴稻”。


    嚴世蕃的奏疏素來是有理有據,義正詞嚴,這封奏疏更是不例外,讓人找不到可挑剔的由頭。


    但是嘉靖皇帝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說嘉靖皇帝是天底下最精明的人物之一,他的“奴才”李芳更是天底下第一等的明白人,他們都看出來嚴世蕃這背後的文章,根本上無非是為了給江南權貴方便行土地兼並之事。


    嘉靖皇帝身為“君父”,身為這個“家天下”的大家長,他自是不會在這般的事情上和嚴黨站在一起的,如果江南亂了,他的這個家可就糜爛了。


    所以嘉靖皇帝嚴厲駁斥了嚴世蕃的奏疏,然而嚴世蕃自然不是李芳那般的“奴才”,嚴世蕃的身份在根本上仍是“士大夫”,他是有“與皇帝共治天下”之“天職”的,所以他湊準了這件事情有大利好可圖,而且嘉靖皇帝的駁斥“名不正言不順”,他自是不會就此罷休,於是朝廷上下針對“改桑迴稻”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飛到大明內閣,李芳和陳洪、黃錦駁斥奏疏的朱批勾得淩厲異常,但是仍止不住“群情激憤”的官員們。


    “改桑迴稻”這件事情在發酵,而且正在朝著危險的方向發展,這是嘉靖皇帝所忌憚的,他在權術上是普天下最明白的人,他知道大明權力中心的遊戲規則,即“皇帝是天下之主,是所有百姓的‘君父’,但滿朝文武大臣身為皇帝的‘臣子’,也是‘兒子’一般的身份,‘君父’做錯了事情,‘兒子’自是要力諫,乃至於死諫,而‘君父’自是應當是個‘仁君’,必須聽從‘兒子’們的勸諫,如若‘君父’一意孤行,那麽‘君父’就是‘不義’的,那麽這個‘君父’將遭受祖宗禮法和史書汗青的唾棄”。


    這套遊戲規則自太祖皇帝朱元璋製定,永樂大帝朱棣夯實,至今一百多年已經牢不可破,嘉靖皇帝雖是史上罕見的強悍君王,但是他仍是隻能遵守這套遊戲規則。


    而且一如嚴世蕃所料,嘉靖皇帝在“改桑迴稻”這件事情上著實是“名不正言不順”,因為“以農立國”是大明之國本,改稻田為桑田著實是違背祖宗規製之事,這“道理”嘉靖皇帝著實是不占優勢,所以在嚴黨洶湧的攻勢之下,嘉靖皇帝隻能鬆口,表示為守護大明的祖宗和國本,可以“酌情”在江南實行“改桑迴稻”之策,隻是施行此政策時,不得強行兼並,不得損害百姓財產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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