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膳房正廳的大門打開了,一個白發太監走出來,看了劉賜一眼,說道:“春禧宮的?”


    劉賜認得,這是禦膳房的主事太監曹公公。


    劉賜忙說道:“見過曹公公。”


    曹公公手上端著一碗蓮子羹,他指了指地麵,說道:“東西在那裏,蒙古那邊進貢的兩隻水牛角,一張豹皮,還有一腿鹿肉,每一個宮的娘娘拿到的東西都一樣多,康妃娘娘的也是,快拿走吧。”


    劉賜忙問道:“敢問曹公公,其他貢品都領走了嗎?”


    曹公公說道:“你看這裏還有其他貢品嗎?”


    隻見地麵上空蕩蕩的,隻剩下一個滿裝著貢品的漆盒。


    劉賜看著地麵,有些失魂落魄,柳詠絮已經走了。


    曹公公走出正廳,一手掌著蓮子羹,一手摸著牆壁,走下庭院來,他的雙眼蒙著一層白灰色,他的眼神僵硬,像是個盲人。


    劉賜看著曹公公走下來,這一仔細端詳,才發現曹公公的眼睛是灰白灰白的,他忙迎上去扶住曹公公。


    曹公公被劉賜扶著,顫巍巍地走下台階。


    他捏著劉賜的手,重重地捏了捏,問道:“十四了?”


    劉賜還想著柳詠絮,沒留意曹公公說的話,疑惑道:“啊?”


    曹公公說道:“問你,十四歲了嗎?”


    劉賜說道:“迴曹公公,我十三了。”


    曹公公笑了,露出沒牙的嘴,說道:“你足足小了我五輪。”


    劉賜愣了愣,一輪是十二年,這樣算來,曹公公七十三歲了。


    曹公公咧著嘴笑著,說道:“我可是這宮裏最高壽的老太監啦。”


    曹公公走到庭院中央,庭院中央擺著一張八仙桌,桌麵上空蕩蕩的,擦得一塵不染。


    曹公公端著蓮子羹,站在八仙桌前,問道:“你找那一宮的女孩呢?”


    劉賜又愣了愣,他看了看曹公公,隻見曹公公微笑著,眼中有童稚的神采,這讓劉賜生出好感。


    劉賜說道:“找翎坤宮的。”


    曹公公笑道:“哦,詠絮姑娘。”


    劉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曹公公笑道:“詠絮姑娘可是個難得的姑娘,又漂亮,又得體,又識禮數。”


    劉賜疑惑地看著曹公公,想著:“你又看不見,怎麽知道人家長得好不好看?”


    曹公公笑道:“你在想,我一個瞎子,怎麽能知道詠絮姑娘長得好不好看?”


    劉賜更是愣住了,想著:“他怎麽猜到我的心思的?”


    曹公公笑道:“老頭子活了七十來年,識人的本事是有的,你看人看得多了,有時候聽那人的聲音,就知道那是個什麽人。就說那詠絮姑娘,憑她說話那勁兒,必是個出身不錯的漂亮姑娘。”


    劉賜不禁問道:“怎麽聽得出她漂亮的?”


    曹公公說道:“這還不簡單?世人都是以貌取人,生得漂亮的人呢,從小被青眼相待,自然比那些生得不好看的人要自信些,所以說話自然也會透著一股傲氣,那詠絮姑娘的傲骨是一開口就能聽出來的。”


    劉賜想了想,覺得曹公公說的在理,那柳詠絮若不是生得那樣好看,說話也絕不會那般驕縱。


    曹公公笑道:“你也是個生得好看的雛兒,還念過幾天書。”


    劉賜愣了愣,尷尬地笑道:“這公公也聽得出來?”


    曹公公又握了握劉賜的手,說道:“你說話也是,透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勁兒,必是被寵愛著長大的,再看你這手,這是讀書人的手,你怕是連雞都沒宰過吧?”


    劉賜尷尬地笑道:“公公明察,確實沒有。”


    曹公公笑道:“宮裏難得進些讀書人,說白了,讀書人也不會屈尊把自己割了來當太監,但你既然來了,就得想著,既來之則安之,不要想著那些紅塵中事。”


    說罷,曹公公瞪著那雙灰白的眼,轉頭看著劉賜。


    劉賜察覺到曹公公的意思,曹公公覺得他是對柳詠絮動了男女之情的心思。


    劉賜忙說道:“曹公公說的是,我明白的,我都是個太監了,還想什麽紅塵中事。”


    曹公公笑道:“你明白,那是最好不過,你想著你把那話割了,那卵蛋也割了,你討個女伴又有什麽意思?也就啃兩下,摸兩下,能得著啥?”


    劉賜沒想到曹公公會說的這麽露骨,他聽著這話,感到襠下又疼起來了,他越發覺得,在這宮裏麵能留著這寶貝,真是人生樂事。


    曹公公說道:“昨晚李芳來找我聊天,還說起你,說過幾天要送你進內書堂,讓你念幾個月書,看你成色如何,把你調進司禮監。”


    劉賜又愣住了,他沒想到李芳對他真的這麽重視。


    曹公公說道:“你可得弄明白,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多少太監在這宮裏麵鑽營了大半輩子,連司禮監的門檻都摸不著,李芳對你這般賞識,這可是潑天的富貴砸到你頭上。”


    劉賜不禁又打量了一番曹公公,隻見他貌不驚人,穿著粗布衣衫,看上去不過是個平凡的老太監,但是曹公公直接稱“李芳”,而不是“老祖宗”,而且是李芳親自來找他聊天,可見這個曹公公地位不凡。


    曹公公笑道:“不必打量我,當年李芳剛閹割了進宮的時候,是我照料著他的,當年萬歲爺十四歲即位的時候,是我在宮門口迎接的。”


    劉賜不免站直了身子,他明白這可是一個資曆輩分極高的人物。


    曹公公說道:“李芳說你是個有良心的孩子,我則奉勸你,定下心來,秉著良心好好做事情,司禮監可不是誰都能進的,那些男女之事、紅塵之事,就忘了吧。”


    劉賜不禁撓了撓頭,曹公公還是覺得他和柳詠絮有男女之情。


    曹公公又說道:“你十三歲了,若是在民間,不是被割成了太監,你這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也難為你們這些孩子。”


    聽到“情竇初開的時候”,劉賜想著柳詠絮,又想到婉兒,想到昨晚和婉兒的那一番雲雨,頓時臉有些泛紅。


    曹公公一直掌著那碗蓮子羹,站在那八仙桌前,此時他抬頭感受了一下天色,說道:“馬上到辰時了,我把這蓮子羹一放,你就該走了。”


    劉賜疑惑。


    曹公公笑道:“老頭子給兩代皇帝做了五十多年飯,當今萬歲爺愛喝吸收過晨露精氣的蓮子羹,這八仙桌就是給這碗蓮子羹乘晨露精氣的,乘精氣時,除了老頭子我,其他人等都要迴避,你快走吧。”


    劉賜有些明白了,這曹公公是專門給皇上做飯的,難怪地位如此高。


    劉賜忙恭敬地說道:“謝曹公公指點,小坤子就先告退了。”


    曹公公抬頭看著天色,目光沉靜,將那碗蓮子羹放在八仙桌上了。


    劉賜忙轉頭提起那個沉重的貢品盒,趕緊地走出禦膳房的大門。


    走出門口,劉賜仍是失魂落魄的,他仍懊惱,沒能見到柳詠絮,他此時見不到柳詠絮,怕是今天也沒有機會了。


    他長歎一聲,提著沉重的貢品盒,就要走迴春禧宮。


    但在他走過禦膳房旁邊的街角時,隻聽得一聲咳嗽,這聲音很甜美,很熟悉,他轉頭看去,隻見柳詠絮站在角落的陰影下,腳邊放著一個貢品盒。


    柳詠絮看著他,目光依然清冷如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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