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重迷障解除, 陸臨率先走出那道攔住去路的冰壁,原本隱隱約約隻在天際顯露一線的火光頓時全然暴露在眼中,縱是他素來喜怒不動聲色,此時也不禁錯愕地睜大眼。

    隻見整座涿光山都被流火包圍, 昔日直插雲霄的孤峰已變成火中一方獨島,四處黑煙滾滾,山體被縱橫交錯的赤色紋路割裂, 那是裂縫, 熔岩緩緩自其中淌出,以摧木拉朽之勢,將表層積累了數萬年的冰層吞沒, 原本的冰雪之山徹底陷入了火海中,搖搖欲墜,看起來頃刻就要崩塌。

    木丹心跟在他身後, 見到涿光山變成這樣, 發出一聲驚唿就往前搶了幾步, 似乎想徑直奔過去, 卻被陸臨喝住:“那裏靈力亂了,你衝過去, 多半也是送死。”一路上陸臨待他從不假以辭色, 卻也沒有故意刁難,料得他所言非虛, 木丹心隻得停下步子, 怔怔望著那座好似燒起來的山, 發出一聲歎息,聽著好不淒涼。

    而後,百裏寧卿也從冰壁後繞出,她顯然是將木丹心的舉動都看在了眼裏,冷笑道:“這時候知道急了,早些時候做什麽去了。”

    聽出她話中挖苦,木丹心神色愈顯黯然,一言不發心道:是啊,我這時候就是再焦急,也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

    下界靈力愈發匱乏,能夠修煉至化神境界的無不是資質過人的天之驕子,木丹心也不例外,他的修道之路可謂一帆風順,早早就接過師父衣缽,成為正道第一宗門的宗主,那時何等意氣風發,而今卻變成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修為已有數百年未有寸進,眼下須發皆白,瀕臨油盡燈枯,其中緣由,也隻有自己明白。

    隻盼為時未晚啊,他幽幽歎道。

    竹茂林沒有出去,而是留在冰壁內配合墨沉香施術。陸臨一出去就告訴了他涿光山發生巨變,要他快些找出羽淵所在。

    墨沉香服用了竹茂林的秘藥後傷勢已恢複了大半,但畢竟未徹底痊愈,這些天持續不斷運功,身體已快要不堪重負,竹茂林見她額上冷汗涔涔,便想勸她先休息一會兒。

    雖然尋找鍾明燭要緊,但墨沉香若是垮了,隻會耽誤尋找時機,可他還不及開口,便察覺墨沉香引入霍成血脈中的靈氣忽然暴漲,被人操控血脈本就痛苦不已,她這般徒然增大功力,霍成哪裏受得住,當即慘唿連連,墨沉香卻充耳不聞,原本潺潺溪水似的靈流,已變得猶如大河般洶湧,竹茂林瞥見墨沉香眼底好似閃過一抹狠意,心中一驚,正欲再瞧仔細些,便見鮮血自霍成口鼻中湧出,他瞪大眼,喉間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似想求助,隨後身子一震,血脈筋骨齊斷,登時就死了。

    墨沉香也吐出一口血,身子往前傾倒。

    竹茂林扶住她,問道:“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加強功力?”她沒有迴答,而是往西北一指道:“我知道她在哪了。”她指尖繚繞著一縷淡淡的血霧,正是從霍成血脈中抽出的,羽淵仙子的精血,她將位置告訴竹茂林,而後又急道:“你們、你們要快一些……她、她……”

    “她怎麽?”百裏寧卿察覺靈力異動,奔了進來,隨後便見墨沉香捧出一盞白玉燈,她的手微微顫抖著,因精疲力竭而顯得蒼白的臉上,血色徹底退去。

    隻見半透明的燈罩下,豆大的一點火苗搖搖晃晃,似風中殘燭,散發著沉沉死氣。

    百裏寧卿“啊”地一聲驚唿,微微睜大眼,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她知道這是什麽。

    ——這是鍾明燭的魂燈。

    墨沉香第二句話裏說的“她”,不是羽淵,而是鍾明燭。

    竹茂林也醒悟過來,為何墨沉香會不計後果地增強功力,不惜直接殺了霍成,同時令自己傷上加傷。

    “她當初施展分體之術時,也沒有像這樣……”墨沉香喃喃道。

    當年鍾明燭將力量與自身分離,本身實力銳減,是以那時候魂燈暗了不少,墨沉香一度以為她受了傷久未痊愈,可在她取迴力量後,燈中之火便再度旺盛起來。

    而今燈火卻僅剩一點微光,仿佛隨時會熄滅,顯然是剛才鍾明燭受了致命傷。

    陸臨死死盯著那盞燈,神情愈發陰沉,紫電纏上青陽,殺氣幾乎壓抑不住,墨沉香被那洶湧的靈壓一逼,又是咳出一口血,似乎是被血色刺了一下,陸臨很快就斂了殺氣,神色重歸冷漠,將所有的戾氣藏入眼底,道:“走。”說罷便往涿光山而去,木丹心緊隨其後,兩人霎時就消失在那漫天火光中。

    竹茂林揮手張開結界將墨沉香護住,道:“墨道友,你身體尚未恢複,就在此地休息吧。”情況緊急,他也無暇囑咐更多,匆匆吩咐完便攜百裏寧卿離開了。

    墨沉香身子動了動,似乎想掙紮起身,隻是很快就脫力倒下,她環顧空空落落的四周,最後看向那盞幾乎看不出有火光的燈,麵上漸漸浮上神傷。

    這盞象征著鍾明燭生命的燈就在她手中,她卻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無助地閉上眼。

    涿光山底下,昊天廟外已淪為火海的廣場上,長離同樣麵色蒼白,連唇上都無幾分血色,唯獨眼角通紅,仿佛隨時會有血淚滴落。

    “阿燭……”她往地上那浴血的身影走了一步,腳下卻立刻一個踉蹌,她才發現自己的身子顫個不停,便是當初發現被鍾明燭欺騙時,她也沒有戰栗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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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腦子迷迷糊糊的,空白成一片,她要努力去想,才能想起自己置身於何時何地以及——剛剛發生了什麽。

    鍾明燭要殺她師父,她去阻止,卻被鍾明燭施加了禁錮法咒動彈不得,隻能努力運功試圖衝破法咒,而後,就在她師父被鍾明燭的烈焰吞沒之際,那禁錮法咒突然消失了。

    卻不是被她自己衝破的,而是法咒自己消失了。

    施術人受了重傷,法咒自然消失了。

    鍾明燭無聲無息躺在不遠處,雙目緊閉,臉上、身上皆被血汙覆蓋,長離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她死了嗎?長離心想,隨後便什麽都沒有了。

    一旦“死”之一字闖入她腦海,她便連思考都不會了。

    身子一點點冷下去,所有的力氣都消失,連蜷曲指尖都辦不到,甚至連聲音都徹底啞了。她在喊“阿燭”,實際上卻隻是動了動嘴唇,發出幾個幹涸的氣音。

    又往前邁了一步,她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地,手撐著在打鬥中被割裂的碎石,很快就沁出血來,她努力抬起頭,視線卻被一方玄色的衣袖擋住。

    衣袖中探出的手中握著一根樹枝,枝梢青影綽綽,繚繞著一層劍氣,是利不可擋的劍氣。

    那樹枝其實是一把劍。

    ——蒼梧劍。

    那把被鍾明燭盜走的蒼梧劍,出現在了吳迴手中,他用這把劍,破了鍾明燭的劫火,殺了她。

    長離努力在混亂的思緒辨認出連貫的字句,隨後卻緩緩道,“不,不是被你盜走……是他們說被你盜走……”

    “我殺他,是因為他才是害死你師兄的罪魁禍首。”

    那人不久前才說的話浮現在耳畔,每個字都清晰無比,可她現在卻說不了話了。

    “原來你說的是真的,你沒有騙我……”長離垂下眼,重逢後鍾明燭說的那些話一字不落浮上心頭,每多想到一句,她的眼神就空洞一分,似碎了一般,“為什麽……”

    最後那個“為什麽”卻是問吳迴。

    這個男人是她的師父,傳授她劍法,告訴她那些需要依循的法則。她活了數百年,未曾質疑過一絲一毫。若說最初她隻是依照師門安排的道路,過著理應如此的生活。在接觸到塵世的種種後,她對那個人便多了一份感激,感激他收留了自己,給予自己安生立命的一方天地。

    可蒼梧劍卻是在他手中,那道劃破火光的劍光,擊碎了她原本堅信的一切。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那個依舊似劍一般沉默而銳利的男人,艱難道:“師父,為什麽……”

    忽然,她的肩膀被人抓住,身子被一把拉了起來,卻是若耶。

    在最後一枚昆侖玉碎裂的瞬間,若耶聽到了幾個急促的字傳入腦海:“帶她走。”

    那三個字說得太快,導致聲音似銳石摩擦,有些刺耳,聽到瞬間,若耶隻覺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那聲音來自何人,說得是什麽,可下一瞬她目睹情勢急變,當即驚出一身冷汗,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是鍾明燭的聲音,要她帶走長離。

    吳迴出劍刹那,鍾明燭感受到那勢不可擋劍氣,便料知自己抵擋不住,情急之中唿出這三字,之後便沒了聲息。

    見鍾明燭倒下,若耶自然也慌了神,但比起長離要好許多,很快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緊接著便分神去探鍾明燭氣息,發覺她雖然傷勢極重,僅一息殘存,但若能及時治療,未嚐不能保住一命,是以一時間有些猶豫要不要按她的吩咐去做。她見吳迴麵色慘白,氣息紊亂,未執劍那條胳膊被燒掉了一半,小臂隻剩一截焦黑的骨頭,其上血肉恢複得極其緩慢,顯然是靈力不足之故。

    他受傷不輕——這樣的念頭閃過,若耶持鏡之手一抬,便想要取了他的性命,再將長離和鍾明燭一起帶走,但還未來得及付諸行動,她便覺得有另外一股靈力正在飛快地逼近。

    那是淩駕於她之上的修為。

    是羽淵!

    她頓時不敢戀戰,不由分說飛身上前,拉起長離便往昊天廟方向奔去,不忘抬起八荒鏡往後一拂,推出水波似的靈力,想要阻一阻來人。

    幾乎是她揮出那道靈力的同時,身後便轟的一聲巨響,正是她的靈力迎向了羽淵,兩股力量碰撞,頓時掀得碎石紛飛,流火愈發洶湧,熱浪撲向她背後,險些將她推得匍匐跌倒。

    這時,被她攬在臂彎的人忽地掙紮起來,她始料不及,手稍一鬆,就被長離推開。她眼中猶帶著幾分茫然,在四周一轉,瞥見已然落在遠方的染血身影,便再也挪不開,想也不想就往迴折去。

    “快走啊!”若耶急忙去拉她,才搭上長離的左手,青衣女人便已至她跟前,呆板似拙劣木刻的臉上是叫人望而生畏的急不可耐。

    “別想跑。”羽淵笑道,手一拂,袖子攜了渾厚的靈力便往若耶身上擊去。

    若耶一手死死抓住長離,另一手舉起八荒鏡一擋,便覺手臂一陣劇痛,八荒鏡雖然力量強大,但她目前還無法運用自如,倉促之下來不及以神文施加密陣,隻能將其當尋常法器用。雖然抵消了羽淵大半攻擊,不至於被她一招斃命,但仍是被震斷了手臂,八荒鏡登時脫手而出。而餘下的力道拍在她胸口,她口中立刻湧上血沫,兩眼一黑險要暈倒,然情勢危急,她知道自己一旦失去意識,就要死在這裏,於是努力定下心神,祭出瑤琴橫於自己麵前,然後繼續往昊天廟而去,她念著鍾明燭的囑托,寧願不去搶迴八荒鏡,也不願鬆開長離,沒受傷那手竭盡全力扣住長離,試圖強行將她帶離,可下一瞬她便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啊”地一聲叫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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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長離見無法掙脫,揚起右手就往左手手腕斬落,掌凝劍風,竟是要將手砍斷。

    若耶哪裏料到她會如此剛烈,驚懼之下五指稍鬆,長離立即甩脫她往鍾明燭那跑去,若耶再想去抓迴她,已是來不及。

    這時,羽淵收了八荒鏡,冷笑著擋在她麵前,一掌推出,靈力排山倒海而至,若耶驚唿一聲,將儲物戒中的所有法器一股腦祭出,身子往後急退,在那些法器被羽淵盡數毀掉前,逃到了那扇斬鐵大門前。

    遠遠一瞥那眼中除一人外再無其他的白衣身影,她料知以自己的實力決計無法帶走長離,重重一歎氣,摸出束火令一晃打開那斬鐵門,便飛快地閃了進去。

    羽淵將最後一件法器擊碎,發現那女子已不見蹤影,冷哼一聲便迴到吳迴身邊,拋出一瓶藥給他,然後低頭,審視著一動不動跪坐在鍾明燭身邊的長離,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你終於來了。”她歎道,眼裏閃動著毫無遮掩的狂熱。

    長離已無餘力去思考別的,她試圖去弄清正在發生什麽,但隻消一想,腦子就嗡嗡作響,伴隨著無以複加的疼痛,她眼前一陣明一陣暗,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被帶走的。

    置身場所由四分五裂的廣場變成了灼熱的高台,異樣的靈紋在地上閃爍,她卻視而不見,發現鍾明燭躺在不遠處,便小心翼翼靠過去,抓住她一片衣袖,卻不敢繼續靠近。

    生怕接觸到的是徹底沉寂的血脈。

    忽然,手中那片袖子被抽走,她頓時慌張起來,想也不想就伸長手,想要將鍾明燭拉迴來,卻被攔住。

    “把她還給我。”她叫道,一貫平靜的眼中湧現出火似的怒意,叫囂著好似要吞噬一切。

    羽淵仙子打量著她,又迴頭瞧了一眼地上的鍾明燭,忽然大笑起來,道:“果然,果然!這鍾明燭費盡心思,卻不知是給我送了一份大禮,沒了六合塔和大荒劍譜又如何,天道之劍,注定要煉成的。”

    “讓開。”長離一字一頓道,羽淵說了什麽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隻一眼不眨盯著鍾明燭,一步一步過去,見羽淵攔在身前,抬手就想將她推開。

    羽淵卻大笑著自己走開了,隨後將一點靈光打入了鍾明燭心口。

    “你做什麽!”長離連忙撲過去抱住鍾明燭,察覺她通體冰涼,頓時渾身一顫想撤手,下一瞬卻見她的睫毛動了動,慘白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激動的神色,抱緊她大聲喚道:“阿燭!阿燭!”

    鍾明燭似是聽到了她的聲音,晃了晃腦袋,緩緩睜開眼,淺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長離通紅的眼眶,繼而是漫天火色。

    “我……還沒死麽……”她費力地勾了勾唇角,撐住地麵想起身,很快就麵露痛苦,捂著嘴猛咳起來,血不斷自指縫間湧出,滴答滴答落下,很快就積成小小一灘。

    長離情急之下,立即抵住她背心將靈力注入她體內,一邊想找些藥給她,卻發現手上的儲物戒已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掉了,而注入的靈力也似泥牛入海,鍾明燭身上的傷絲毫不見好轉。

    “沒用的,她心脈被斬斷,你就算把靈力全部給她也不濟用,我剛剛是用秘術續起了她的心脈,不過她傷勢太重,這般隻能讓她苟延殘喘幾刻。”羽淵平靜道。

    聽到這句話,長離終於抬眼看她,漆黑的眸子中,懊悔、悲戚與憤恨一閃而過,最後都隱入深不見底的暗色中,她沙啞著嗓子問道:“你想要什麽?”

    羽淵往高台中央一指,道:“去把重霄劍拔出來,否則,我現在就叫她死。”

    “重霄劍……”長離低喃著站起身,順著羽淵所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一柄通體鮮紅的劍上。

    她這才發覺,自己正處在一方正在緩緩下沉的高台上,高台下方是一片火海,皆是劫火,相距甚遠仍能感受其懾人之息。高台一半已沒入火海,火蛇沿著高台邊緣攀上,試圖將其全部吞沒,卻被高台上溢出的靈力逼退,幾十修士站在火海畔,被震塌的地麵幾乎沒幾處完好,他們一邊躲避著不時竄出的流火,一邊不斷張開靈陣減緩高台下墜之勢。

    八荒鏡懸在高台之上,靈力不斷流出,緩緩將傾斜的高台推正,羽淵一迴來就施術利用其中靈力鎮住了在劍爐中肆虐的煞氣,令四下動蕩稍稍穩定了一些。不過這也隻是杯水車薪,羽淵不通八荒鏡玄機,隻能將其作為靈力充沛的法器來使用,就算暫時遏製煞氣,於長遠也無濟於事。

    重霄劍插在高台正中,八荒鏡出現後,煞氣不如之前那般猖獗,卻仍在一點點侵蝕著高台中的淡青色靈力,無數道裂紋以重霄劍為中心,不斷往外延伸,此時已覆蓋了一半台麵,而在長離打量周遭情況時,又往前擴了幾寸。

    “這是……”她怔怔注視著那些淡青色的靈氣,猛地握緊了雙手,“這是玄武之骨。”

    這靈力與天一宗玄門功法如出一轍,她在天台峰修煉數百年,無時無刻不被這股靈力包覆,隻一探就認了出來。

    “沒錯,是玄武之骨,也是真龍之骨。”羽淵道,這時候,她已無需要隱瞞。

    長離迴首,看向一言不發立在羽淵身後的吳迴,麵上浮現出幾分慘然。蘇醒後,她見得同門身死,護山大陣被毀,險些即刻自刎以償罪,被阻止後,心神俱傷,咳血數月才勉強轉好,之後便再也無法握劍。

    那時候,她恨極了鍾明燭,恨她心狠手辣,亦恨自己有眼無珠。

    她想起鍾明燭表明身份時候自己心內的激憤,黯然的眼中又填了幾分苦澀——我的確是個瞎子、聾子,什麽都看不出,什麽都不知道。

    正當她凝思時,高台忽地一晃,又傾斜了幾分,羽淵立刻催促道:“快一些”

    她深深看了一眼鍾明燭,大步走向重霄劍,才靠近,便覺煞氣湧過來,她兩度與柳寒煙交手,每次都稀裏糊塗活了下來,如今想來,多半是與琢光有關。她心道:我聽到的聲音,就是昊天和琢光吧,他們談滅世浩劫,也談桃花。

    桃花……花落花開年複年……

    那日鍾明燭的輕唱自遙遠處傳來,好似酒香未散,而眼前,卻唯有火和血,她再一次迴頭去看鍾明燭,見她蜷縮起身子,雙肩不住顫抖著,失了銳氣後,線條柔和的眉眼愈顯脆弱,好似布滿裂紋、眨眼就要破碎的琉璃。

    是我害了她——長離如此想道,心裏頓時翻湧起一陣勝過一陣的絞痛,又往前走了幾步,她察覺煞氣愈甚,卻沒有退縮,反而加快了步伐。

    繚繞劍身的血氣頓時化作利刃朝她湧來,她卻視若無睹,任憑血色之花在身上綻放。

    心痛得厲害,其他地方便麻木了。

    劍氣不斷沒入體內,肩膀,手臂,小腹,腰背,無處不鮮血淋漓,點點血跡連起來,起初像競相盛開的梅花,而連成一片,就成了彤雲。

    一道劍氣沒入心口,她身子晃了晃,繼而往前一步,已到了重霄劍咫尺處,伸手握住劍柄,那隻手瞬息就血肉模糊,露出了白骨。

    那些修士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一個個都震驚得連話都不會說,結陣的動作不知不覺停下了。羽淵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血光纏上手腕,沿著小臂往上,撕開深深的口子,像要將她的血肉都吞掉,她卻隻漠然盯著這兇煞之劍,任憑血色蔓延至身體每一處,仿佛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似的。

    無論是灑了一地的血,還是深入骨髓的疼痛,都與她無關。

    五指扣緊,濃厚的血霧騰起,幾根指骨登時被斬斷,她卻麵色不改,將另一隻手也覆上,閉上眼,使出全部力氣,將重霄劍拔出。

    巨獸咆哮聲複而響起,好似遠古的戰歌,夾雜著淒厲的唿喝。

    重霄劍一寸、兩寸,緩緩被提起,擴散的裂痕止住,而後裂縫處竟開始重新合攏,由最末端起,一點點往迴,仿佛時光倒退般。

    冷冽的青光自長離身上浮出,起初微不可見,而後愈發耀眼,隨後,幾乎將她吞沒的血光漸漸被那青氣蓋過,血霧漸淡,重霄劍上的紋路也暗下去。與此同時,靈力自高台中溢出,愈來愈多,化開溢散各處的煞氣,大地的搖晃愈發輕微,紊亂的靈力也一點點迴歸平和。

    當血光徹底被壓倒時,長離睜開眼,手猛地一提將重霄劍抽出,劍尖一離開高台,劍痕便消失了,台麵變得光潔如初。

    哐當一聲,她將重霄劍投擲於地,臉上、手上,血跡斑斑,連眉心那點朱砂痣都好似是被血染出的,他人受了這樣的傷,恐怕連站都要站不起來了,她卻恍若不覺,至鍾明燭身邊坐下,緩緩拭去她臉上的血跡,漆黑的眼裏緩緩浮現出一抹溫柔,喚道:“阿燭……阿燭……”

    聲音如此輕柔,像是生怕打擾到了對方,鍾明燭又重重咳了幾聲,虛弱地抬眼看了一眼長離,隨後視線卻落在了別處,眸中閃過幾分驚。

    長離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本陷入死寂的麵龐再度起了波瀾。

    隻見懸崖邊緣出現了一個靈陣結成的牢籠,裏麵關著十餘人,鎖鏈自底部伸出,緊緊銬住了他們。正中是個身著玄袍白發女童,其餘幾人則身著青灰色衣衫,正是失去行蹤的龍田鯉和盧忘塵等人,他們被吳迴的玉牒引來,自是落入了他的陷阱,毫無防備就被擒獲。

    龍田鯉見到長離,麵色一震,身子動了動似乎站起來,卻立刻被那鎖鏈扯了迴去,麵上露出痛苦之色,顯然他們都被封了靈力,隻能任人魚肉。

    長離喊了一聲“小師叔”,手上突然一重,她低頭一看,竟是重霄劍被放迴到了她手中,她想也不想就要丟掉,可卻被一股靈力鎖住了手。

    “你還想做什麽?”她怒道,若非手被製住無力動彈,她即刻就要衝上去與羽淵拚命。

    羽淵居高臨下看著她,麵上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道:“你想救你的同門?”

    長離緩緩點了點頭。

    見狀,羽淵的瞳眸縮了一下,仿佛快要按捺不住狂喜,一指鍾明燭,聲音顫抖著道:

    “那你現在就殺了她,用這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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