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兒一定是被那廝逼迫了!”收到傳書後, 龍田鯉臉色鐵青,按捺許久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袖子一掃就將屋內的擺設擊得粉碎,驚得其餘弟子一句話都不敢說, 連盧忘塵等素來沉穩老練的前輩都顯得戰戰兢兢的。

    風海樓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位太師叔的脾氣,念及自己隱瞞的事,更是噤若寒蟬,袖子裏揣著的玉牌簡直就像烙鐵般燙手, 恨不得立刻丟得遠遠的。

    從靈力上看,那封傳書的確出自長離之手, 條理清晰而無半分禮數客套, 隻將所見所聞一股腦道出,與長離的風格分毫不差,其他人模仿不來。而風海樓也收到了鍾明燭的傳話, 得知她受了傷被長離所救,因為不想和天一宗起衝突才躲了起來。

    這與他們的發現沒有衝突。

    當日他們察覺靈力衝撞, 本以為是長離與鍾明燭在搏鬥, 趕過去卻發現了上古異獸的殘骸,也探明它在臨終前曾自爆修為欲圖摧毀周遭一切, 後來中了幻術, 眾弟子慌作一團,待幻想散盡時卻無人受傷, 隻不過虛驚一場, 這般玩世不恭倒是一如鍾明燭的作風。之後他們還在就近出發現一個匿行陣, 風海樓見其布置粗糙,還困惑了一陣子,以鍾明燭的本事,怎麽會擺出這等拙劣的陣法,如今知曉是長離所為,便一下豁然開朗。

    風海樓稍有些驚訝於長離竟會如此輕易就違背門規袒護鍾明燭,細想之下又覺是情理之中。他心想:且不說鍾明燭的說辭在理不在理,小師叔既然傾心於她,見她受傷,心有不忍也是人之常情。

    況且長離還在傳書中言明一定會迴來給師門一個交代。風海樓不願相信鍾明燭,對於長離還是有幾分信任的。

    長離也許有些不近人情,卻也不會虛與委蛇。再者,自來朔原後遭遇的種種事來看,他暫時還沒能察覺出鍾明燭的惡意。

    那人的所作所為皆能解釋得通,風海樓心中雖然仍是覺得她定陰謀,可若要他理出憑據,他當真是一個都說不出。

    冰原上妖獸頻出,搜尋長離的門人已遇上了好幾波,目前尚且無人傷亡,但時間一長,難免發生意外。眼見龍田鯉又要派人外出,風海樓覺得自己應當尋個說法來勸她多加考慮。

    可一瞥龍田鯉的臉色,他心裏就一陣犯怵,這時候若是抖出自己和鍾明燭有過接觸,也不知會鬧出什麽後果。

    就在他前後為難之際,忽地一張拜帖飛來,他定睛一瞧,竟是墨沉香求見。他將其遞給龍田鯉,後者忖度片刻便點了點頭。

    於是風海樓屏退其餘門人,隻餘他和龍田鯉兩人,念了幾個咒將被震碎的擺設恢複如初後,便喚人請墨沉香進來。

    墨沉香一襲黛色長袍,風塵仆仆的,衣料上還留著稍許寒氣,看起來剛抵達南明山莊就過來了,她麵帶自責,一來便欲賠罪。

    鍾明燭破壞鑒寶大會的事在南明山莊已人盡皆知,她一來就聽說長離仙子被擄走,心想若非自己的情報,天一宗也不會輕易被引過來,自是愧疚不已。

    龍田鯉卻擺了擺手叫她不必自責:“天一宗遲早要下山,蒼梧劍之事早已傳遍修真界,就算沒有墨道友的傳信,我們多半也會前來南明山莊的,隻怪我們太大意了。”一想到是自己將偽裝成江臨照的鍾明燭帶到了長離身邊,她幾乎腸子都要悔青了,瞥了眼墨沉香,她想到對方與鍾明燭曾經交情匪淺,便急道:“墨道友,鍾明燭會藏在哪裏,你可有頭緒?”

    “這……”對上龍田鯉眼裏抑不住的期待,墨沉香隻能苦笑,“抱歉,我可能幫不上忙。”

    就是在兩人關係最密切時,她也時常摸不清對方的心思,何況她們早在一千年前就恩怨兩清了。

    念及“恩怨兩清”四字,那雙總醞著溫柔的剪水秋眸中驀地閃過一抹淒苦,她念及當年與鍾明燭偶然相遇的情形。鍾明燭封印了記憶,自然是不認得她,可她卻總覺得對方的一舉一動都極為熟悉。

    誰能想到,這竟不是她的錯覺。

    那個性子張揚的少女,的確就是她所想的那人。隻不過那雙比常人略淺的眼眸裏早已沒了她的存在。

    龍田鯉察覺她情緒似有異樣,一下子想到了長離,麵色一時陰晴不定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墨沉香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不會。”而後她想了想,便問道:“她……有留下什麽嗎?”

    龍田鯉猶豫片刻,便將長離的傳信內容告訴了墨沉香,不過略去了當年兩人定情之事以及鍾明燭的辯白。

    不惜引起整個修真界的注意也要引出天一宗,不傷人卻獨獨擄走長離,墨沉香心中何嚐沒有推斷,更何況她還親眼見識過鍾明燭對長離的在意。

    雖然那時候鍾明燭尚未恢複記憶,不過如今長離還活著這件事,就足以說明很多。

    不過龍田鯉不說,她也不願去挑明,免得彼此尷尬。

    聽過長離傳信的內容,她心裏已有了答案,隻是有些猶豫。看出她的遲疑,龍田鯉便道:“墨道友但說無妨。”

    對方既然如此說了,墨沉香便不再退縮,直言道:“雖然由我來說可能有失偏頗,但我覺得長離仙子的傳信不見得是作偽。”話音剛落,她就看到龍田鯉露出顯而易見的抵觸,於是又道:“接下來的話可能有些冒犯,但並非我本意,還請見諒。”

    說罷她先行了個禮表示歉意,繼而道:“我聽聞她曾以化形術成功靠近你們,而今蒼梧劍不在天一宗手中,她其實無需忌憚。若有心作惡,完全可以先除掉大長老,再抓走長離仙子,如今天一宗卻無人被她所傷,依我看,她目前為止都無傷人之意。雖然尚且不清楚她是否有其他圖謀,不過長離仙子應該不會有危險。”

    她一口氣說完,不敢去看龍田鯉的反應,片刻後便聽得龍田鯉冷哼一聲,正欲再度賠禮,卻見對方一言不發拂袖而去,不禁有些忐忑。

    天一宗雖然受了重創,但也遠非太上七玄宮能比,得罪了終歸不是好事,她正想說些什麽緩和一下氣氛,風海樓卻先一步賠起不是來:“墨前輩,近來發生太多事,太師叔心情煩悶,請不要見怪。”

    “是我出口不遜了。”墨沉香搖了搖頭。

    接著,風海樓又道:“墨前輩,當真覺得小師叔安然無事嗎?”他的話聽起來有些遲疑,似乎本身也在舉棋不定。

    墨沉香若有所思打量了他一會兒,見他除了遲疑外竟還顯出幾分心虛,忽道:“她找過你?”

    “沒、沒有!”風海樓當即矢口否認,同時猛地掩住袖口。

    墨沉香笑了笑,撚了個手訣令兩人的交談不至泄露,而後放緩口氣道:“風小友身為宗主,有些話我覺得可以一提。若你覺得有道理,不妨考慮考慮,若覺得不可理喻,便當我沒有說過吧。”

    風海樓心道:素聞墨前輩雖外貌溫婉,然心思機敏不可小覷,如今看來當真是不假,自己那點小動作竟被她輕易就瞧破了。他又想:畢竟是以一己之力重振太上七玄宮的人,如今遭正道排擠卻仍能立穩腳跟,哪裏會是簡單的人物。

    加上三百多年來墨沉香一直在暗中援助天一宗,她有話想囑咐,風海樓豈有不聽之理,連忙點頭應道:“墨前輩請。”

    “我……我一直都覺得謀害天一宗的不是她。”墨沉香歎了一口氣,眼裏似有無奈和苦澀閃過,“可能我比你們多了解她一些吧,她的確非善類,心狠手辣、詭計多端,可同時行事也極為謹慎,若果是她,我覺得她不會給天一宗留下恢複的餘地。”

    “那是孤鴻師祖出關在即,她必須要逃走。”風海樓忍不住反駁。

    “我聽聞當時吳迴大長老和長離仙子皆身負重傷,對於她來說,有蒼梧劍在手,多取兩條命很難麽?”墨沉香卻反問道。

    風海樓頓時無言以對,一直到邪修圍攻雲浮山,吳迴和長離都未傷愈,當時鍾明燭若想取走他們的性命,恐怕連眨眼的功夫都不要。

    “更何況,她若是奪了蒼梧劍,掌握了天一宗護山大陣的玄機,為何現在不用來對付你們,以護山大陣的威力,我想要禁錮這個南明山莊應當不算難吧。”墨沉香歎了一口氣,“她、她看起來,隻是想帶走長離仙子而已。”

    這分明是能夠使一切都順理成章的理由,卻沒人願意去看一眼。

    “墨前輩……”風海樓怔住,想說些什麽好安慰一下眼前這個女子,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墨沉香卻笑了笑:“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稍後我要先帶阿玉離開,他修為尚淺,此處危機重重,我看他應付不來,待送他去了安全處我再迴來,到時候還望天一宗多多拂照。”

    鑒寶大會已經結束,她卻還打算迴來,雖然說是要天一宗多拂照,但風海樓明白這是願意助天一宗一臂之力的意思,當即連聲稱謝。

    送走了墨沉香,他取出玉牌看了看,又愁眉苦臉起來:“唉,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向太師叔交代……”

    他慢慢走出屋子,抬頭望向天空,入眼是好似水洗過後的碧藍色,絲毫看不出結界以外的風雪飄搖。

    朔原南部偶爾還有放晴的時候,越往北,則天氣越惡劣,風雪日夜不停歇,莫說是肉眼,就是靈識也難以看清稍遠的情況。

    在泛天之水之南,隔著湖水還能隱約看到連綿起伏的山形,而親自踏足於那處,能見到的隻有連成一片的茫茫白色。

    天空、飛雪、腳下永不消融的冰層,以及被霜雪覆蓋的巨石,看起來都是一個顏色,若非走近,根本無法發現前方是斷崖還是山徑。

    哪怕是用苦行磨礪自己的修士也不會到這裏來,和這相比,南明山莊簡直是太平安逸的樂園。而那些據傳隱居於此的世家,多半也是居住在有熱源的秘境中,類似鍾明燭如今藏身的那個山洞,而不會直接在這雪暴裏安家落戶。

    雪山中,怒號的風雪被地形割裂,方向變個不停,時而絞在一起將所經處割得粉碎,這般險惡的風雪中,忽然飄來一簇小小的火苗,隻一點,卻成為整個天地中唯一的色彩。而那簇飄搖不定的火苗邊上,還有一道白色身影正踩著雪地慢慢行走。

    正是出來尋找龍血草的長離,她與鍾明燭爭執了好一會兒,對方才無奈同意她一人前來。

    和南部平原不同,泛天之水以北盡是陡峭的山地,風極大,寒氣凜洌,雪花中甚至夾雜著尖銳的堅冰,若是飛行,入眼盡是蒼茫一片,不消片刻就要迷失方向,而且很容易失去平衡,是以保險起見,最好還是徒步。

    不過徒步也僅僅是比飛行安全那麽一點而已,艱難行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長離不禁慶幸自己的決定,北部境況如此惡劣,鍾明燭若與她一起前來,恐怕稍有不慎就要跌入深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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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離開前,鍾明燭割破了手掌取血化作一簇火苗,說這個能指引方向,還塞了一堆法器靈符要她帶上以備不時之需。

    多虧了有那團火領路,長離才能順利行至譙明山下,這裏山勢崎嶇,沒有草木可做標記,無論走到哪裏,看過去都是差不多的景致,若是讓她一個人尋路,也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行了九日,那火苗忽地停住,繞她轉了三圈便不再往前,她知道自己已到了譙明山頂。

    鍾明燭說隻能領她到山頂,至於龍血草,還需長離自己去尋找,畢竟她也沒有親眼見過,不清楚那會生長在那裏,連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摸不準。

    約莫是山頂的緣故,風尤其大,刮得她鬥篷獵獵作響,那是件質地不菲的白色狐裘披風,也是鍾明燭給她的,有這披風禦寒,她倒是省下了不少靈力,在雪暴中行走了那麽久也不覺疲憊。

    她稍稍緩了一口氣,便開始打量起四周來,隻能看到數不盡的雪花冰棱,半點生氣都沒有,看著連苔蘚都活不下來,莫說是草了,她心道:隻能四處走走看了。

    山頂比她想象得還大,冰層起伏不定,還零零落落分布著不少洞穴,地形複雜得很,她尋了三日都一無所獲,眼見快把整座山頭都翻過一遍,她心裏不禁焦急起來,就在考慮要不要退迴山腰從那開始搜尋時,遠方一抹暗紅色驀地闖入她眼中。

    她第一反應便是那龍血草,心裏一喜,但很快就意識到那暗紅色是道人影。

    這裏怎會還有其他人?

    她心裏泛起疑惑,隨後想起鍾明燭與她說過的火正一族,想到涿光山正好在譙明山邊上,她便道那說不定是火正一族的人。

    那也與我沒什麽關係——如此想著,她便踏過堅硬的雪,繼續尋找起想象中的星點火紅色來。

    她隻動了一小步,下一瞬便覺驚人的氣勢潮水似用來。

    混雜著血腥味,像是殺氣,可又不盡相似,更像是一種純粹的力量——

    那原本在很遠處的暗紅色身影,隻一瞬就到了她麵前。

    長離隻覺滿目鮮紅,幾乎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她穩住氣息,隨後想也不想就迎著那片暗紅揮出靈劍。

    鋒利的劍刃劃向那無盡的血光。

    隨後,叮一聲輕響,她手上一輕,那柄靈劍霎時化作粉塵,好似從未存在過。

    顏色詭奇的長劍映入她眼中,劍身的血色竟像是在流淌一般,而劍尖則抵住了她的咽喉。

    那柄劍停得很穩,並沒有傷到她,可她卻覺得咽喉已被洞穿。

    靈海好似有什麽開始翻騰,叫囂著要撕破一些,同時,眉心傳來劇烈的疼痛,眼前陣陣發黑,她猛地攥緊雙手,指尖狠狠扣入掌心,努力趕走那些即將吞噬意識的霧靄。

    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視野中,獨臂女人麵無表情看著她,左手握著的那柄血色長劍,在極北的寒風中穩如磐石。

    “你的劍,在哪?”

    她如此問道,嗓音沙啞幹澀,卻與手中的劍一樣,無一絲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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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劍狂魔上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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