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獸出現得太快太突然,鍾明燭隻覺一陣散發著惡臭的猩紅遮蔽了視野,緊接著便感到肩膀一陣劇痛。

    受了傷的妖獸饑不擇食,麵前這築基修士那點修為雖然算不上什麽,可也聊勝於無,又是出現在它正前方,於是想也不想張口就咬下來,與其說是咬,不如說是吞,長三丈有餘的妖獸,腦袋比鍾明燭的人還大,張嘴就將她大半個身子都納入口中,碗口粗的獠牙更是毫不留情刺入她肩膀,再往下幾分就足以將整條手臂都卸下來。那妖獸有元嬰修士的實力,隨意釋放些靈壓就足以叫築基期修士粉身碎骨,然而它受了重傷不想浪靈力,加上根本不覺得對方有掙紮的餘地,是故隻憑獸類的本能和蠻力去撕咬。

    與鍾明燭樣貌相配的是修葺得體的雅舍,如今這文弱少女卻鮮血淋漓半身陷於妖獸之口,此番景象說不出的猙獰可怖,足以叫大多數人都嚇破了膽,不忍去想妖獸合上嘴那一瞬的血肉橫飛。

    可這一幕卻遲遲沒有發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力氣,受傷那邊胳膊抬起架住妖獸上頷,腳則踩住下頷,竟一寸一寸將那妖獸的嘴頂開,令嵌入血肉中的獠牙退了出來。

    受傷的肩膀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她知曉那是中了毒的緣故,可眼前中毒也好過因為劇痛而無法動彈,那妖獸發了狠不管不顧想咬下這一口,然她目中兇狠更甚,未受傷那邊手一揮,原本困住那些妖獸和修士的朱明帖悉數拔地而起,繞作一股毫不留情地撞上那妖獸喉間,然後在它被擊得下意識一鬆口那瞬間,身子滑了出來。

    她一撤離身子那妖獸就狠狠閉合了上下齒,力道分外猛烈,碰撞的牙齒甚至發出哐當的巨響,懾得另外三隻金丹期妖獸連繼續捕食都顧不上,顫抖著開始後退,而僥幸沒死的兩個修士早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六神無主,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才撿了一條命,照理說該立刻逃之夭夭才對,可鍾明燭非但沒有逃跑,還借那片刻間隙翻身踏上那妖獸的腦袋,正對上那雙鬥大的眼睛。

    血紅色,毫無人性,被激怒後散發著瘋狂的妖獸之目,哪怕是道行精深的修士都會視之如噩夢,她卻好似打量著什麽新奇的玩具似的,在妖獸揚起前爪欲將她拍下時,忽地狂笑起來。

    隻見那妖獸一爪揮下,繼而發出淒厲的咆哮,右目中插著一柄劍,連劍柄都沒入其中,而左目赫然隻剩一個血洞,緊接著就有什麽在它口中炸裂,將獠牙都掀斷了兩根。

    一抹被鮮血浸透的纖細身影跌落於地,鍾明燭仰著頭,一手插入發際將散落的發絲從眼前撇開,暗紅色的血從手上流至發間,再從鬢角額頭緩緩滾落,將半張臉都染紅,她卻恍然不覺似的笑個不停,一揚手,血肉模糊的圓球拖著一團筋絡滾落於地,正是那妖獸的左眼,她竟生生將眼球挖了出來。

    毀了左眼後她在妖獸吃痛動作稍緩的那一刻便抽身逃離,同時在它右眼前架了一柄劍,妖獸始料不及,繼續揮下那一爪結結實實將那劍拍入自己眼中,在嘴裏爆裂的則是一枚元嬰靈符,鍾明燭本打算用來對付被她困住的妖獸和修士,從它嘴裏逃走時順手就將靈符留在了它口中。

    元嬰靈符雖不至於要了它的命,卻也足以令它受一番苦,更何況它原本就受了重傷,在地上打了三個滾,將附近岩石撞倒一片才重新站起,張著血肉模糊的嘴發出低吼。

    “嘖,還那麽精神。”鍾明燭歪頭盯著正在四處探尋氣息的妖獸,手一揮便是七枚靈符在手,嘴角的笑愈發肆意張狂。

    劇毒蔓延,她半邊身子都沒了知覺,受傷那隻胳膊軟綿綿垂在身側,靠一隻腳撐著身子,連走都走不了。這樣的情況下,隻消多個心眼避開那些靈符,誰都能輕易將她誅殺,可莫說是那兩個修士,連那三隻妖獸都不敢上前。

    趨弱避強是獸類本能,連它們都被鍾明燭這架勢嚇住了。

    分明隻是個瘦弱的人類,肩膀被劇毒的獠牙重傷,氣息微弱已沒幾刻能活,卻散發著比妖獸更危險的氣息,仿佛被她盯上就隻剩死路一條。

    鍾明燭的意識也模糊起來,連完整的念頭都拚湊不出。

    為什麽這妖獸會出現在這,長離是死了麽?

    這樣的念頭曇花一現便消失不見,隻餘下叫囂到幾乎要衝破身體的破壞欲望,似乎是被眼前的慘烈景象感染,又好似本就是紮根於血骨之中的本能。

    不是殺,而是破壞——想看到更多的血,想將它活生生扯碎,想聽聞它臨死前的哀鳴。

    那將是多麽美妙啊,她眯起眼,露出陶醉似的溫柔笑意。

    那妖獸終於尋到了她的所在,卻沒有立刻撲過來,而是雙足拍地,撼得地動山搖,掀起整個山穀的碎石朝鍾明燭砸去。

    七枚靈符齊出,在那岩石化成的暴雨中辟出一方安寧,下一刻,鍾明燭仰視著那飛快逼近好似泰山壓於前的黑影,手指一點,朱明帖結陣護住周身,又幾張靈符拍上去。

    她不知道如此近距離施放靈符會不會傷到自己,也根本不想去管,比起保全自己,殺了那頭讓自己受傷的妖獸才更重要。

    可那幾枚靈符沒能觸及那妖獸,才飛出就被一股憑空出現的靈力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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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隻見一道細線自上而下,將那撲過來的妖獸一分為二,纖塵不染的白衣自被剖作兩半的龐大身軀後出現,是追過來的長離,那七枚靈符正是被她收走。

    若遲上半刻,等待她的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麵。

    視線觸及鍾明燭那宛如從血池裏撈出來的模樣,她似有片刻愣怔,之後便快步走過去。

    妖獸斃命後身體迅速枯萎,轉瞬就化作血水中的一堆枯骨,一顆血紅色的珠子落於枯骨中,流光溢彩,無需試探就能感知其中充沛的靈力,那是那妖獸的內丹。

    妖獸與修士一樣,死後靈力散於天地,隻是有極少數會留下這樣蘊含了起碼三成修為的內丹,這內丹斬殺千頭妖獸都不一定會見到一枚,吞服即可將其中修為轉為己用,非常罕見,何況這還是元嬰修為的妖獸,長離卻對之視而不見,經過時連一絲停頓都無。

    “你怎麽樣?”她問道,然而鍾明燭隻眯眼盯著她一言不發。

    等了片刻未等來任何迴應,長離直接探出手想去查看鍾明燭的傷勢,不料被她反手扣住了手腕。

    長離第一次知道鍾明燭的力氣竟這般大,這一扣的力道幾乎能捏碎她的腕骨,未等她來得及施術掙脫,便覺肩膀一重,鋪天蓋地的血腥味壓了過來。

    她專修劍術,並未傳授鍾明燭空手搏鬥之術,玉瓏峰符咒一脈把全部精力都拿來鑽研靈符陣法了,更不可能教這些,可眼下鍾明燭這一提一撞拿捏得恰到好處,蠻橫無比卻無絲毫莽撞,幾個簡單的動作銜接得滴水不漏,除非長離一劍削了她的手,否則斷然無脫身之法。

    隻需稍微動一動念頭,焚郊就能將鍾明燭斬殺數次,可長離什麽都沒做,任憑鍾明燭將自己重重推倒在碎石上,任憑那隻浸透了血的手扣上自己脖頸,任憑那張被鮮血覆蓋的臉逼近、在咫尺間惡狠狠盯著自己。

    “你是什麽東西?敢搶我的東西?”鍾明燭仍是眯著眼,她腦子裏隻剩渾噩,視線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這人是誰,隻覺得滿腹掃興和惱怒。

    長離收走靈符斬殺妖獸明明是救了她一命,可她根本想不到這些,隻覺得這人不長眼搶走了自己的獵物罪該萬死。嘴裏問著是誰,手上力道卻沒任何留情,一邊收攏著五指,一邊漫不經心算著需要多久能捏斷,並因此欣喜不已。

    長離垂下眼眸,麵色不變,好似對頸上的壓力沒有感知似的,緩緩道:“我是你師父,剛剛你那麽做自己會受傷。”

    “師父……?”鍾明燭眨了眨眼,又湊得更近了些,鼻尖蹭過長離的臉龐,那雙失了焦的淺眸對上一抹深不見底的漆黑,她覺得有些熟悉,但終究還是沒能喚醒混沌的頭腦,喃喃低語道,“唔,你認識我師父哦……”

    她皺著眉,緩緩鬆開五指,片刻後像是做了什麽重大決定似的,微笑著撫上長離的臉,輕聲道:“如果有下次,就殺了你哦,這次就折斷一隻手好了。”

    繾綣的語調好似情人的低語,吐出的話語卻叫人不寒而栗,她直起身子,手自長離臉上滑下,順著脖子肩膀一路摸索到右臂,五指扣攏當真是要去掰斷。

    然而還沒用力,身子就軟綿綿倒下,長離將左掌自她後頸移開,抱著她翻身坐起。

    剛被鍾明燭按倒,長離就扣住了她後頸,隻是不清楚鍾明燭受傷多重,不敢貿然發力,考量很久才將靈力推入,不偏不倚剛好讓她失去意識。

    那些威脅她仿佛都沒聽到似的,也不知是因為看出鍾明燭意識不清還是本就不曾放在心上,眸中沒有任何波動,行動亦有條不紊,一手往鍾明燭體內渡靈力,一隻手去探她脈搏。

    注意到鍾明燭一邊脖子泛起青紫,長離這才意識到她中了那妖獸的毒,一把扯開那側的衣料,血肉模糊的肩膀頓時出現在眼中,圓形的傷口因劇烈的動作被撕扯開,露出了白骨,幾乎半邊身子都變成了可怕的青紫色,並且那片青紫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蔓延。

    她翻出紫雲膏塗上傷口,可不一會兒那藥膏就泛著黑氣化作粉屑。

    “哎呀呀,那葉少主沒和你說,紫雲膏驅不了毒嗎?”熟悉的嗓音出現在身後,百裏寧卿不知是什麽時候到的,以她的修為,隻會比長離來得更早,卻躲在暗處遲遲不現身,到這個時候才冒出來,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塊巨石上,臉上掛著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

    她手裏把玩著那枚內丹,腳下是那三隻妖獸的屍體,就在長離去看鍾明燭情況時,那三隻妖獸想趁亂去奪那枚內丹,沒想到暗中還潛伏著一個化神大妖,還沒明白過來就送了命。而那兩個修士已經不見了蹤影,大抵是逃了。

    長離涉世不深,卻絕非愚笨,平時鍾明燭的巧舌如簧聽多了,多少知道什麽是話中有話,往日沒有習慣去多想,此時鍾明燭危在旦夕百裏寧卿偏生來了這麽一句,她稍加思索就知道她別有所圖。

    畢竟以百裏寧卿的身手,想除去她師徒二人無需花費任何力氣,可她如此大費周章放走妖獸又算好時間告訴她鍾明燭的位置,若隻是為了看戲,那現在也該看夠了。

    “你想要什麽?”長離問,她沒有去看百裏寧卿,視線仍停留在鍾明燭的傷口上,語調無任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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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毒已經蔓延到心脈,如果是元嬰期修士,受了這毒頂多是重傷,隻要元嬰不毀就沒什麽大礙,可鍾明燭不過築基修為,心脈損毀就是萬事休矣。

    天一宗醫術最高的人是龍田鯉,她經常掛在嘴上的重塑肉身召迴三魂六魄也隻對金丹以上的修士有用,平時也多是說來唬唬人罷了。何況長離在醫術上沒什麽造詣,遇到這種情況根本毫無辦法。

    劍修一劍破萬法,殺人容易救人難,就算是她師父,當年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重傷的弟子不治身亡。

    “咳,既然被你看破了,我也就不繞彎子了。”百裏寧卿往她身邊走去,見了鍾明燭的樣子,嫌棄地嘖了兩聲,彈了個響指除去她身上一身血汙,還順帶替她將頭發理整齊,將渾身上下收拾得煥然一新才慢悠悠繼續說,“你也知道,我夫君是開醫館的,隻要還有一口氣他就救得迴來。”

    她說著去探了探鍾明燭的鼻息,挑了挑眉笑道:“喲,這不還活蹦亂跳嘛,再丟個三五天都死不了。”

    “你想要什麽?”長離臉色不變,語氣不改,又問了一遍。

    “簡單的很。”百裏寧卿討了個沒趣,不再廢話,麵上仍掛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道,“隻要你正式拜我為師就行。”

    此前她在鍾明燭麵前口口聲聲稱收長離為徒,充其量是自認罷了,誰也不會認,也沒有人會當真,可若磕了頭喝了拜師茶,那便不一樣了。

    那便是長離這天一宗高徒與邪道同流合汙,就算是迫於無奈,之後免不了終生受掣肘,身為正道,所謂身可死氣節不可無,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長離垂著眼,好似沒有聽到似的,許久沒有說話,就在百裏寧卿覺得她要拒絕時,卻聽到她一字一頓清晰道:“可以,但此事與她無關,我入你門下,她仍隻是天一宗門人。”

    百裏寧卿愣了,揉了揉腦門,想了好一會兒才捋順其中含義,再度看上長離的眼神中似乎又多了些別的意味。

    讚許,期待,或者是更多的幸災樂禍,也許還有些惋惜。

    長離沒有看她,就算看了,她也無從發覺那道目光中的蘊意,她本就是漠然處世的性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算看到了聽到了,也不會從心上過。

    擅自拜入他人門下本就觸犯門規,何況正邪不兩立,拜百裏寧卿更是錯上加錯,她對此心知肚明。可如今鍾明燭的性命危在旦夕,她身為師父亦無見死不救的道理。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自己做出決定。

    早年聽從師父和兩位師叔吩咐,他們未交代之事便循理而為之。鍾明燭心思百變,花招頻出,但凡未違反門規,長離都會依了她,看似縱容溺愛,實則是漠然,師父理應照顧徒弟,僅此而已,無關對象,換個人當徒弟她仍是會如此。

    往前往後似乎都有理可循,她卻僅僅遲疑了片刻,並未多想答案就已在嘴邊,之後的沉默隻是在思考後果。

    這是她一人之事,無須牽扯其他。

    “你可要再考慮考慮?”百裏寧卿問她,“這事傳出去你師父說不定一氣之下清理門戶哦?”

    “不需要。”長離抱著鍾明燭站起,做出如此離經叛道的決定,她卻是一派雲淡風輕,漆黑的眼眸裏沒有任何憤恨和不甘,若清風朗月,不沾塵埃,她麵上還沾著點血痕,是之前鍾明燭抹上去的,可在她臉上,那血跡看起來都多了分超然物外,不卑不亢的語氣和平時相比沒有任何區別,“救了她後我便拜你為師,請指路。”

    百裏寧卿又細細瞧了她幾眼,之後便報了個位置,話音剛落長離的身影便消失在那個方向。

    “唉,乖徒兒可別記恨我。”她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稍後再度綻放的笑容中似乎添了些許暖意,“如此一來,以後萬一有差池,為師也好保你一命。”

    ——至於是福是禍,以後才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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