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見到鍾明燭,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額頭上青筋直跳,連下巴的山羊胡看起來都變得像鋼針一樣堅硬。

    而他身邊,跟著十幾個漢子,先前與他一起做戲的兩個赫然在列,一個個都對鍾明燭怒目而視。

    那可是足有二十兩重的金塊啊,相當於活生生從心上剮下一塊肉那麽痛。

    “小兔崽子,快把偷的東西還迴來!”那人也不多廢話,幾步上前想抓住鍾明燭,沒料到撲了個空,明明上一瞬人就在那,可一眨眼就被她躲了過去。

    “地上石頭多的是,大師盡管拿啊。”鍾明燭朝他吐了吐舌頭,而後一個閃身躲到了長離身後,“師父,他們欺負人。”

    那些人一看到鍾明燭就紅了眼,此時才注意到長離以及她背後無形中散發著威壓的劍,當即心頭一怵,一時竟不敢上前。

    那山羊胡的見帶來的人如此不經用,怒火更甚,甩手給了最近那人一耳光,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不就是兩個女人,怕個屁!”

    說著從腰後拔出一把短刃,目露兇光一步一步逼近,嘴裏還說這著些不幹不淨的話。

    說什麽晚上好好快活之類的。

    見這陣勢,路上原本就不多的行人更是避得遠遠的,生怕被殃及。

    “師父,他連你也不放過呢。”鍾明燭捂著嘴裝出驚恐的樣子,實則在偷笑,還輕輕撞了撞長離的後背,小聲說,“無法力相助徒兒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這該如何是好呀?”

    長離垂眸不語,好似前麵沒有十幾個人攔路,後麵也沒有躲著個睜眼說瞎話的徒弟。

    不過十幾個凡人,鍾明燭想走隨時可以,半點功夫都不會被耽誤,可她偏偏要裝出害怕的樣子與他們周旋,也不知是在想什麽。

    她想到不久前鍾明燭所說的“好玩”,若有所思地偏頭看向那雙淺色的眸子,在其中看到了神采飛揚。

    “你想做什麽?”她問。

    “嗯?”鍾明燭稍稍仰起頭,視線落入那片墨色中,饒有興趣地挑起一邊眉毛,很快便綻放出燦爛的笑意。

    逼近的人就看著那青杉少女湊到白衣女子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而後便聽到白衣女子說了一個“好”字,在他忍不住去想這過於平靜的嗓音是何用意時,眼前忽地有什麽一閃而過。

    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聽到後麵那些人齊刷刷倒抽了一口冷氣,而眼前那白衣女子正緩緩將劍插迴劍匣。

    她什麽時候拔了劍?

    僵在原地,他露出迷茫的神色,緊接著一縷黑發自眼前飄過。

    不、不是一縷,而是許多縷,他下意識一摸頭頂,手指碰到的不是頭發,而是光溜溜的頭皮。

    短刃哐當一聲掉地上,他急急忙忙雙手並用在頭上亂摸了一通,發出一聲短促而滿含驚恐的尖叫。

    原本茂密的頭頂,如今寸草不留,比剃頭匠刮得還幹淨,他顫抖著去摸自己脖子,生怕那裏已被開了口子,無意中擦到下巴,發現那裏也逛不溜秋的。

    “這、這這這……”他連話也不會說了,哆嗦著轉迴身。

    看到他的樣子,身後那排人頓時瞪大了眼,一個個臉色古怪,有的發紅有的發白,然後有個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他非但被削了頭發和胡子,連眉毛都被剃掉了。

    “哈哈哈!”鍾明燭已然笑得渾身發顫,最後直接趴到了長離肩膀上,連話都說不利索,“師父你、你看他現在像不像顆雞蛋。”

    她原本隻叫長離削了他須發,卻沒想到長離把眉毛也算在了須發之列,一並削了去。

    “嗯。”長離沒有笑,隻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裏依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些人此刻哪還敢囂張,恨不得掉頭就跑,不過見那冷冰冰的女子一言不發,又不敢輕舉妄動,怕一不小心掉的就是自己腦袋。

    鍾明燭注意到長離的晃神,斂了笑,眼角瞥到惴惴不安杵在那的一群人,隻覺得礙眼極了,沉著臉對他們惡聲惡氣道,“還不滾!”

    說完後她就不再看他們一眼,轉到長離麵前,問:“師父,怎麽了?”

    長離抿了抿唇,眉梢動了一下,她眼中似乎浮現出一絲困惑,但很快消失了,讓鍾明燭以為這隻是自己的錯覺。

    “沒什麽。”

    最後她如此說道。

    之後鍾明燭又找縣裏年長的人打聽,問他們是否知道東籬堂那處宅院以前的事,可那畢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耄耋老人那時還都沒出生呢,一連打聽了十幾戶人家,都說沒聽說過什麽姓鍾的,她真的去了一趟官府。

    那錠金子被她掰下一半用來行賄,凡間不得亂用法術,便隻能如此,她對這一套竟是非常熟練,遞了錢再陪笑了幾句,哄得官老爺笑逐言開,直接手一揮讓人帶她去查刑房卷宗,無奈刑房曾遇到過火災,以前的卷宗被燒了一半,她翻了半天,最終還是一無所獲,當年鍾府的案子大抵恰好在被燒掉的那一半裏。

    “唉,諸事不利!”出來後她重重歎了一口氣,而後便聽到長離問她:

    “你很想知道以前的事?”

    “這是自然,就像看書,若前麵缺了幾卷,後麵的事難免有些不明不白。”她悶悶不樂道。

    ——若是你想必也會好奇吧。

    她本想多說一句,可一想到長離的性子,就把這話咽了迴去,她覺得她師父若是缺了一部分記憶,大概一點也不會好奇,如此一想,心情更鬱悶了,於是她搖頭晃腦又重重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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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她的憂愁隻維持了一炷香不到的時間,當經過一家裝修得富麗堂皇的茶樓時,她聽到裏麵說書先生抑揚頓挫地在講什麽黑龍作亂的故事,立即拉住長離,兩眼放光指著那扇華麗的朱漆雕花木門,說:“師父,我們上去坐坐吧!”

    長離卻看都沒看那茶樓一眼,麵無表情道:“去山南。”

    青羊縣無妖獸出沒,甚至連一絲妖氣都沒有,因為鍾明燭想試試看能否查出自己以前的身份,才會在此停留,如今既然已經沒什麽可以繼續追查的了,她們便沒道理繼續耽誤時間。

    山南屢屢傳出妖獸擄人的消息,那裏才是她們應當去的地方。

    若是天一宗其他弟子,被他們小師叔如此吩咐,多半二話不說就禦劍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山南了,可鍾明燭與乖順二字可以說是八竿子打不著,能聽話才有鬼,隻見她整個人都蹭到長離胳膊上,擠出一副愁苦的模樣,以一種委屈又惆悵的語氣說道:

    “師父,此間茶樓是附近最高的房子,我想上去好好看一看這生我養我的地方,誅妖之事又兇險異常,這一走都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來。”

    她其實是想不管長離直接進去的,可是想到當初練劍起爭執時候對方的做法,覺得若不管不顧說不定會被強行帶走,隻得裝起可憐,半晌聽不到長離的迴應,她以為這是拒絕的意思,有些惱了。

    心道那些妖獸聽聞大批修士前來,識相的都躲起來了,早一刻去晚一刻去又有什麽區別,就算有人再被擄走,也隻能說他命不好,就像風海樓說的,都是機緣。

    ——風海樓若知道自己的話被鍾明燭用在這種地方,絕對要追悔莫及。

    就在她暗自喋喋不休了一套歪理邪說,繼而開始埋怨長離太死板時,忽然聽到那人清冷而平靜的嗓音。

    “你不會有事的。”

    “啊?”太過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鍾明燭一時沒聽清,等她反應過來長離已經在往茶樓走了,嘿嘿笑了兩聲就跟上去。

    她們進去後,店夥計上下一打量,立馬殷勤地將她們往三樓雅間領,不忘滔滔不絕地給她們介紹:“二位看著麵生,是第一次來青羊縣吧,這的龍湫茶可是方圓百裏最好的茶,二位一定要嚐一嚐。”

    “隻見那黃袍道人撚起劍訣……”說書先生忽地拔高的聲音適時插入,鍾明燭往那看了一眼,夥計見她似乎對此感興趣,湊過來神秘兮兮道:“我們這說書先生也是方圓百裏一絕,他的那些故事啊,在別的地方可聽不到。”

    “哦?都是他自己編的嗎?”

    “這倒不是,他祖上才是寫書的,曾踏遍天下搜集當地的奇聞怪談,尤其是嶺南一帶的,記得特別細,不過沒來得及寫成書就去世了,這說書先生其實隻是在講他祖上的手記,就是因為這些故事細節處都和當地實際對的上,所以才稀罕,不少人慕名過來聽呢!”

    “那我可要好好聽聽。”鍾明燭笑了笑,轉頭發現長離竟也盯著那個說書先生,眼中的笑意頓時不見了敷衍。

    會引起師父的注意,倒是歪打正著,得來全不費功夫。

    入座後,她吩咐夥計來一套推薦的茶和點心,便仔細打量起那說書先生來。

    隻見那人蓄著長須,麵相卻很年輕,布衣方巾作書生打扮,目光炯炯有神,作為一個茶館說書先生,可以說是非常有氣度了。

    他說的是幾百年前為禍一方的黑龍被一黃袍道人收服的故事,正在繪聲繪色描述那黑龍被黃袍道人打傷後如何逃跑,又如何將所有寶藏於黑水嶺深處的潭水中。

    “師父,你可是有何發現?”除了氣度比想象中的說書人好一點外,她瞧不出有什麽不對勁,隻能問長離。

    她才不信區區故事生動有趣就能讓她師父如此專注地盯著看,其中必有蹊蹺。

    “他是修士,離結丹不遠了。”

    果然,我就知道區區一個說書的怎麽會引起師父注意,鍾明燭滿意地點了點頭,笑眯眯繼續問:“還有呢?”

    以她對長離的了解,一個說書的修士,長離最多看一眼,或者兩眼,不會再多了。

    來茶館說書的修士的確是奇怪,可這天下怪人那麽多,隱居在凡人城鎮的散修成百上千,出一個喜歡說書的也沒什麽大不了。

    “他身上有元嬰期的法寶,隱藏修士氣息。”

    “啊,這就是了。”鍾明燭一拍手,笑了。

    通常居住在凡人城鎮的散修無需隱藏氣息,特地藏起來就是不想被發現,那按理也不會來當個需要拋頭露麵的說書先生,況且身為築基修士身上卻有元嬰法寶,疑點重重,也難怪長離會盯著看了。

    “要不要我釋放靈力去試探他一下?他若心中有鬼,必定會有什麽行動,不過師父你記得藏起來,讓他以為隻有我一個人。我若是他,發現有元嬰期劍修在,那就什麽陰謀詭計都不會耍,而是一心逃之夭夭了。”鍾明燭很快就想出主意,說得眉飛色舞好不開心。

    長離看了她一眼,又是那種隱約帶有好奇的眼神。

    “怎麽?哪裏有問題嗎?”鍾明燭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沒覺得這辦法有什麽不妥,便兇巴巴質問。

    “你不會跑。”長離沒有被她惡劣的語氣影響,淡淡來了這麽一句,而後將自己的身形自說書先生視野中抹去,同時解開了鍾明燭身上的法印,釋放出煉氣程度的修為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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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行為了避免驚動妖獸,她們都掩藏起了氣息,鍾明燭修為弱,若遇到金丹期的妖獸很容易暴露行蹤,所以她身上的法印是長離設下的,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她們在城裏逛了那麽久說書先生都沒有發覺。

    鍾明燭瞪了瞪眼,她的確是不會跑,而是會想方設法在高階劍修眼皮子底下鬧事,長離一語中的,可那話似乎也是變相點明她性子頑劣,而她此時暴露了氣息,還不能當著說書先生的麵對長離反唇相譏,否則暴露還有同伴就功虧一簣。

    所以她隻能皮笑肉不笑與那說書先生對視,後者在她的氣息散出後立即往她這邊看來,講述未停,不過語調緩了幾拍,這點細微的變化沒有被鍾明燭漏掉,她很快揚了揚眉毛,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那說書先生臉色變了變,兩句草草收尾,而後匆匆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說罷就退到了屏風後。

    不一會兒,長離說:“他離開青羊縣了。”

    “這逃得也太快。”鍾明燭看長離起身,知道她要追,摸了摸鼻子惋惜地歎道,“我們的茶還沒上呢。”

    這時便聽得那夥計的聲音由遠及近:“今天先生怎麽走那麽早……”

    鍾明燭正打算去將那據說頂好的茶收進儲物戒再走,還沒起身,雅間的門忽地被一腳踹開,有人大步走了進來,後麵跟著那夥計驚慌的勸阻。

    “客官!這間已經有人了!”他小跑過來,托盤裏的杯碟叮當亂晃。

    “就是有人才好。”那人笑道,徑直從那夥計手裏接過托盤,捏起一塊卷酥就咬。

    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約莫二十六七歲,一雙劍眉分外英氣,一襲朱紅色的長裙,左肩綴了黑色流蘇金線短披,耳墜鐲子都是明晃晃的,打扮得枝招展,簡直就像隻孔雀,就算混在人群中也絕對是最顯眼的一個。明明看起來一副雍容華貴的樣子,行為卻和扮相背道而馳,懷裏卻抱著根被布條包住的細長杆子,端著搶來的托盤,三下五除就將那碟卷酥吃完,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

    縱然是鍾明燭,見了此等場景也不禁目瞪口呆。

    ——這人怎麽這麽不要臉!

    而她還沒將這話罵出來,就見那女人隨手將托盤往桌上一摔,三兩步跨到長離麵前,笑眯眯開口:

    “天一宗的小鬼,你的劍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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