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流年不利大抵就是如此吧。

    四人擋的擋,躲的躲,手忙腳亂撐過鍾明燭那道靈符,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為首那人的鼻血還在滴滴答答落下來——就被出現在前方的白衣懾得腦子亂作一團。

    長離看著他們,漆黑的眸子裏分明沒有任何情緒,卻叫他們如墜冰窟似的惶恐。

    他們忍不住後悔去擋那道靈符了,被炸暈炸傷也好過現在,與麵無表情的長離仙子相對而立。

    雖然長離仙子從來都是麵無表情的,可此刻不知為何看起來格外可怕。

    鍾明燭抓著長離的手,疲倦感在對方渡來的靈力中漸漸消散後,她抬起下巴,挑釁地嗤笑了幾聲,頗有幾分小人得誌的味道。

    追究起來其實也是鍾明燭自己種下的因。

    她因為長離對她的比試毫不在意的態度而氣惱,然後借著第二場比試把怨氣全發泄出來了,她雖是勝了,但靠師父幫她煉的一堆靈符取勝委實有些難以服眾。那位輸了的師姐難免會委屈,她一難過,在意她的人自然是心中不平。

    前來滋事的人中,為首那個正是那位師姐的道侶,他本想等鍾明燭落敗然後好生嘲弄一番替自己心上人出口氣,沒想到鍾明燭又贏了,還亮出了純赤金打造的法器。怒氣與嫉恨交疊,於是腦子一熱就喊上好友追了上來。

    並沒有想下狠手,隻是想挫挫她的銳氣,看到她踢了飛劍掉下去還慌了一下,結果轉頭就看到了長離。

    誰都知道天台峰長離仙子對門中事務毫無興趣,今年祭天大典也隻在開始露了個麵,親傳弟子三場比試皆是以弱敵強,她卻一眼都沒來瞧過,四人見鍾明燭比試已結束,料想長離也不會過來了,事後追究,頂多關一陣子禁閉,沒想到她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

    被抓了現形,師長親自動手教訓是常有的事。

    有幾個迴過神後下意識想逃,然而飛劍還未掉頭,就覺一股冷冽的劍氣封住了去路,眼前明明什麽都沒有,可潛意識卻有個聲音在警告——再進一步就會萬劍穿心。

    會死嗎?

    他們心中竟不約而同浮現出這個念頭。

    “你們在做什麽?”拯救了他們的是雲逸,他察覺到那道靈符以及長離的氣息,立即趕過來了。他修為超過長離許多,且性子溫潤,有他鎮場,那股劍氣終於不至於嚇得人說不出話來了。

    “弟子知錯!懇請宗主責罰!”一恢複行動能力,那幾人馬上拜下認錯。

    長離天賦雖高,但受限於年齡,修為是幾個峰主中最弱的,可她背後有三大長老袒護,那幾個元嬰末期隻差一步就能踏入化神行列的師兄師姐見到她都要避讓三分。

    追截鍾明燭是一時腦熱,此時再嘴硬就真的是找死了,說謊也不可能,雲逸最擅長追蹤現形之術,手指一動就能以虛像再現此前發生的事,剩下的路隻有一條。

    雲逸問明情況,沉吟片刻後念道:“爾等欺淩同門,觸犯門規,這便留下名字,向鍾師侄道歉,而後自行去刑堂領罰吧。小師妹你看如何?”

    違規弟子的懲罰由刑堂定奪,他身為宗主亦不能擅作主張,叫他們留下名字則是提防有人逃脫,這決定遵循門規,合情合理,不存在任何偏袒。

    鍾明燭不樂意了,當初她阻止風海樓去警告南司楚便是出於這種理由。

    交給門規處置哪有自己親手報複來得愉快。

    可此時,雲逸和長離都在,對方又很識抬舉地服了軟,她想找事反而顯得理虧了。

    “師父……”她扯了扯長離的袖子——她恢複力氣後對方就鬆開了手,“如果你沒來,弟子就要被他們欺負去了。”

    聽到這話,那幾人表情都有些微妙。

    事實上他們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反而白白受了一道靈符,領頭的還被砸斷了鼻梁。

    怎麽看也不是她被欺負了。

    “嗯。”長離就像沒聽到鍾明燭的話一樣,輕輕應了一聲。

    鍾明燭冷哼了一聲,抓著袖子的手愈發用力,恨不得把那袖子扯下來。

    ——我就知道!這鐵石心腸的女人!根本不懂什麽叫師徒情深!

    就在她決定迴去就把長離腰間那串瑪瑙摳下來時,卻聽她再度開口,嗓音清冷如霜:“你學藝不精,才會被欺負了去。”

    “你?!”鍾明燭臉都青了,她張了張嘴,正想嗆聲,卻聽得一聲劍吟。

    那是她的飛劍,不知何時落在了長離手中,她握著劍,手臂垂在身側,看起來僅僅是握著劍而已,沒有用半分力氣。

    隱約中似有一道清光揚起,一瞬間,她感受到了劍意的寒氣,但去細看時,卻什麽都沒有,長離的手還是在原來的地方,沒有劍氣,沒有靈力波動,看起來什麽都沒發生。

    緊接著,張皇失措的驚叫聲響起,她往那邊看去,不覺“哇”地歎了一聲。

    那幾人腳下的飛劍齊刷刷一分為二,從劍柄到劍尖被對半剖開,可是沒有傷及上麵的飛行陣術,還穩穩當當停在空中,隻是因為這徒然變故,上麵幾人歪歪扭扭的站姿顯得很滑稽。

    雲逸呆住了。

    “你可看清?”長離瞥了鍾明燭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

    “沒、不,有有有!”鍾明燭笑得那個叫猖狂。

    看起來愈發小人得誌了。

    迴了天台峰,鍾明燭就利索地往床上一躺,她真的是累極了,長離渡的靈力也隻是救急用,腳一落地她就覺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頭剛沾枕頭就睡著了,待她再度醒來,映入眼簾的是浩渺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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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徐來,朗月當空,那是她的屋子,當初建造時心血來潮在屋頂開了天窗,美其名曰瀟灑,躺下後,天空一覽無餘。

    身上多了一條毯子,修士不懼尋常寒冷,但鍾明燭追求舒適,就算沒必要也要卷條毯子裹著,她依稀記得這次睡前沒顧得上蓋什麽。

    大概是長離幫她披上的吧,上麵仿佛還殘留著淡淡的冷香,她揉了揉鼻子,低低笑了兩聲。發覺自己已經恢複了力氣,便從床榻上起身,推開門。

    水波瀲灩,流光投射於院中,撒下虛虛實實的光斑,倒像是幻境一般,若非早已習慣,怕是會以為仍舊在夢中。

    長離坐在石台邊,一襲白衣融入月色,腰背挺得筆直,隻是隨意往那一坐,就好似出鞘之劍凜然不可犯,麵前擺著那盞青玉瓶,不過幾日,此花開彼花謝,已是另一番光景。

    她專注地注視著那瓶花,不時剪去幾根枯枝。她總是親手去做這些事,而不是依靠法力,以她的修為,動都無需動就能將整片森林的枯枝都削下來,可她卻拿著剪刀,就像個凡人一樣,一下兩下,不厭其煩。

    若說是喜歡,她麵上卻看不出任何欣喜,眼神淡漠,仿佛無論是花還是草於她都無太多分別;若說是敷衍,卻也不像,一絲不苟,細致周到,沒有半點勉強,就算是真心喜歡園藝的人都不見得能那麽投入。

    那雙漆黑的眸子就像一麵鏡子,什麽都能容納,但又什麽都留不下,那是一種源自內心深處的淡然,而看在他人眼中,便是深入骨髓的冷,任誰見了都要心生踟躕,除了鍾明燭。

    肆意妄為,膽大包天。

    她大步流星走過去,腳步聲頃刻將院中的靜謐震碎,連那流光都好似失了最初的靈動,她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打擾了這一庭淡雅。

    如果意識到了,說不定會將步子踩得更響。

    “師父,那時你怎麽會在?”她坐到長離對麵,枕著胳膊懶洋洋看了那叢花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她和長離不同,經常站沒站樣,坐沒坐樣,但凡身邊有點什麽就會像被抽了骨頭一樣倚上去。

    她本以為長離定然不會出現。於她而言,那些似乎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我去看你。”長離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隻是一直以來都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波瀾,似乎是遲疑,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補充道:“你是我徒弟,我應該關心你的修為進展。”

    這樣一本正經的模樣惹得鍾明燭笑出了聲。

    長離總是這樣,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要遵循一個理字。就像她嚐試練劍之外的各種事,就像她逼鍾明燭練劍,就像她毫無保留的慷慨。

    沒有喜歡,也沒有不喜歡,理應如此罷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對外在一切都無動於衷的人,今日卻做了曾經的她斷然不會做的事,到底還是留著血的人呢。

    想到這一點,鍾明燭的笑愈發張揚。

    “師父,不覺得這話太生分了嗎?”那雙比常人顏色略淺,仿佛與生俱來帶著薄涼的眸子裏掠過不懷好意,她蠱惑似的低語道:“這時候應該說,我關心你。”

    隔著那幾支山茶,她看到長離的動作頓了一頓,神情淡漠,片刻後卻輕輕道出一個音節。

    “嗯。”

    嗓音清冽,就像是以前答應鍾明燭各種無理取鬧那般平靜,可鍾明燭卻看到那修長的睫毛顫了顫,仿佛想借此掩去眼中那抹閃爍不定。

    她怔了怔,下一瞬眼睛亮了起來,嘴角上揚笑了起來。

    有時候鍾明燭會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蠱,每次長離露出破綻都會讓她忍不住揚起嘴角。

    看那個人一點點沾染上俗世塵埃,比最精妙的陣法更能令人興味盎然。

    ——真的是太有趣了。

    因笑而微微眯起的眼中是純粹的歡喜以及某種連她自己都尚未發覺的情緒——冰冷到近乎殘忍。

    笑夠了,她伸手將長離剛修剪好的花拔了出來,終於能夠毫無阻礙地看到長離的臉。

    耗費許久時間擺弄的花瓶頃刻被破壞,她連眉頭都沒動一下,而是放下剪刀,抬眼與鍾明燭對視。

    直白,坦誠,無絲毫躲閃。

    “為何要笑?”她問,認真得宛如在詢問劍道。

    為什麽呢,鍾明燭慢悠悠撕下一片花瓣,忽而手指一彈。

    下一刻,風卷起漫天繁花,花瓣翩躚起舞似春雨,纏綿悱惻,無聲化萬物,素雅的庭院瞬時被綺麗占據,月色皎皎,花團似錦,便是風華絕代。

    “想笑,便笑了。”她說。

    又一個彈指,滿庭繁華瞬時化為虛無,指尖依舊是那一片花瓣,隨著她的鬆手輕飄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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