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此時有很多話想問念安。可那些話在心間湧動,滾在喉間。幾欲便要破唇而出,卻又在即將出口的那一瞬跌落迴心裏。

    帶著滾燙的炙熱,灼著咽喉,燙著心底。卻又吐不出,咽不下。

    這般折磨之下,阮年隻是望了望念安的側臉。

    哪怕是在溫暖的陽光之下,她的周身卻仍舊散著一種淡漠刺骨的疏離。

    白色袖袍迎著風,簌簌地響著。

    風中的濕潤混著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撲麵而來。

    阮年伸出了手,往前握了握。那股纏綿的風繞著她的手心轉了轉,卻又從指縫之間溜走。

    阮年捏緊了拳頭。

    “馬死了。”念安語調輕緩卻又清冷,她頓了頓,又說,“在跨入陰鬼道之時,便已經死了。”

    “甚麽?”阮年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念安,眸光中是充斥著不可思議,“可是後來它不是還在跑嗎?”

    雖然那匹馬的體力以及腳程確實來得有些奇怪,可是阮年卻也從未往這種詭異的方麵想。

    若是一個失去生命的東西,為甚麽還會喘氣,還會痛?

    “還在動,就一定代表它還活著嗎?”念安淡淡道,“借路本身便是違背常倫之舉,是需折陽壽的。可我們陽壽不可取,也不可散。便隻能將馬的壽命贈與陰鬼。”

    “…”阮年低下眉,咬住了唇。

    這一番話聽上去非常的怪異,若是換了一個人說,阮年斷然便不會相信。

    世間之上,失了生命之物。怎麽可能還會動,還會感覺?

    隻是說這話的人是念安。

    念安說的,她信。

    為甚麽?阮年想到這裏,便在心裏問自己,為甚麽會如此的相信她?

    阮年還找不到答案。

    “念安,這塵世間上真的有長生之人嗎?”阮年恍惚間便想起了斐衣對自己說的那番話,便將它翻了出來問起了念安。

    隻是阮年在心中卻是不信的,她可以信別的一切,唯獨不相信長生一說。

    念安頓住了腳步。

    阮年無意識的往前行了幾步,卻發現身邊之人被她落在了後頭。

    阮年轉過頭,便見著念安靜靜地站在不遠處。

    她那墨色的眸子中籠著一層濃鬱的白霧,淡淡的。卻又透著一股冷然的味道。

    隻是表情更為的寡淡起來。

    白衣黑發,那渾身之上唯一的點綴紅得更為灼目。

    念安伸手撫了一下被風吹得揚起的發絲,眼角微揚,語氣雖是未變,但阮年卻硬生生的從她的話語之中聽出了一抹莫名的意味,“長生,是有罷。”

    阮年眸子微垂,卻又搖了搖頭道:“我不信長生一說。”

    念安眼神淡淡,嘴角彎起細微弧度,輕聲說道:“自古以來,長生便是流連於塵世之人的癡妄。權貴為煉長生丹而染上丹毒而死的,不計其數。隻是,若是真無長生秘法,世人為何會為此癲狂?”

    “雖是這般說法。可我卻是認為,長生不過是存在於人的想象之中。就算真是有長生之人,也便隻是根據人的妄想加以改造出來而記錄於書麵之間。隻因為沒有一個人能長生不老,這一些術道反而變得更為的令人癡纏。”阮年語氣堅定,想了想又說:“我曾經看過一本野史,上麵記載了一些人對於長生之術…”

    “長生,你為何會提及?”念安打斷了阮年的話,聲音極低。

    阮年張了張嘴,把那堆反駁之話吞進了肚中,隨後便迴答:“是斐衣,先前在廟中,我因為好奇便問他們是做甚麽的。他便稀裏糊塗的問我信不信長生一說。我斷然是不信的,隻是我見他神色有異,一直忘不掉。也便想來問問你。”

    念安眸色如墨,那晶瑩的臉頰上露出了幾分蒼白之色,她好像說了些甚麽。

    隻是話語太輕,阮年隻瞧見她的嘴唇張合了幾下,那聲音便消散在了空中。

    阮年望著念安,疑惑地問道:“方才你說了甚麽?”

    念安側了下頭,未接話。

    那青絲如墨,被風勾著饒了幾個彎,露出了頸部白皙的肌膚。

    頸。

    是頸。

    阮年便突然想起那個夢中黑衣女人手臂之上的那個六頭一身的赤目怪,好像和她那日在念安頸部看見的幾乎一模一樣。

    她往旁邊挪了幾步,想看清念安發絲後隱藏的那個刺青。

    隻是那片肌膚,卻依舊牢牢的被青絲遮著。

    阮年怎麽也瞧不見。

    “如若是你,你可願長生?”

    說完這話之後,她微微上前,很是自然的抓住了阮年的手。

    微涼的觸感貼著阮年的肌膚,滲進心中。

    而那股微涼之中,又帶著一抹異樣的灼熱。

    冷熱交替,竟漸漸相融合起來。

    念安牽著阮年的手慢步往前走。

    烏黑的長發散在肩頭,薄唇微微抿了起來。

    那股淡漠的樣子看似不甚麽在意,卻又好似是在靜靜等著阮年的迴答。

    阮年被她的手牽引著,也慢慢地穩住了步伐。

    “長生苦,長生也最可憐。那東西,我才不需要”阮年琥珀色的眸光柔軟卻又堅定,眼底深處凝著一抹白影也隨著這句話,輕微的晃了晃。

    “可憐?”念安又像是喃喃自語,“為甚麽可憐?”

    阮年將目光落在在遠處鬱鬱蔥蔥的樹木之上,語氣間帶上了幾許憐憫:“長生之人,便要看著身邊人一個一個老去,再慢慢消失於世間。而自個還是一副年輕的模樣。隻能流離於人世,不敢恨,不敢愛,難道這般,竟不可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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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安未語。

    阮年又開口道:“我們的人生雖隻有短短數十載,卻能肆意的去愛,肆意的享受,若是願意也可以肆意的揮霍與糟蹋。雖然短,卻也勝過孤獨的度過百年千年。心有牽掛,才能活得盡興。世間之人都豔羨於那長生之法,可又有多少人懂得。長生也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永世孤苦?”

    就好似那陰河之中的長明燈一般。

    隻能永遠的被困於燈內,永遠的徘徊於那條不見底的河中。

    守著為數不多的記憶,再也沒有盡頭。

    說完這段話,阮年便止住了聲音。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從何而來的這麽多感歎,但方才些話話,卻真真正正的是來自於心底的聲音。

    寂然無聲,四麵安靜得隻能聽見暖風卷著陽光吹動於樹枝發出的咯吱聲。

    念安未開口,阮年也便不開口。

    良久。

    阮年似乎聽見了念安的歎聲。

    “長生,著實可憐。”

    念安的聲音有些縹緲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被風吹得有些單薄。

    落在阮年耳中不斷絮繞的,也隻剩下那抹歎息。

    阮年沒有抬頭看念安此時此刻的表情。

    沒有緣由。

    可能隻是不想,又或許是不敢。

    兩人未曾再開口,念安還是執著阮年的手。

    阮年在跟著念安走了一段之後,便發現四周的地形太過於奇怪。

    這麽鬱鬱蔥蔥的樹林之中,竟會坐落著一方破廟。現下裏瞅著怎麽都覺得十分詭異。

    迴頭望去時,那破廟早已隱在身後的樹林之中。連個隱約的角都再也望不見。

    周邊上的樹木生得十分相似,粗壯。少枝,卻多葉。

    隻是那陽光卻未被遮擋住,透過那細碎的葉縫打在草地之上。

    沒有馬蹄印,也沒有行人踩踏出來的道路。

    而正是一處好似迷宮的樹林,念安卻走得仍舊淡漠悠閑,甚至連目光都沒有往旁邊瞥過。

    她一直在往前行。

    步伐連半分的停頓都未曾有。

    阮年也就是跟著。她往哪,自己也便往哪。

    兩人雖是不言語,但心下卻也不枯燥乏味。

    念安本身便是冷漠話少之人,阮年雖然鬧騰,卻也知分該鬧之時和不該鬧之時。

    兩人再是往前行了一段路程。

    阮年卻隱隱地看見麵前有一灘暗紅色的東西。隻是距離有些遠,怎麽也看不清。

    沾在草地上,更為的顯目起來。阮年有些猶豫,張了張嘴,剛想問念安要不要過去看看那究竟是甚麽東西之時。

    念安便輕輕地停下了腳步。

    神色冷然,烏黑的眸子靜靜地凝在了麵前的那一片密林之中。

    隨後眉頭微蹙,目光又掃過了那灘暗紅色之物。

    阮年聞見了一股臭味。

    那種臭味卷著令人作嘔的鹹濕血腥味襲來。

    阮年的被這股味道刺得臉上微微一白,旋即用右手死死捂住了唇鼻。

    這是一種太讓人惡心的味道。

    “聞到了甚麽?”念安的眼神聚焦在那片暗紅之上,語氣寂然。

    “一股臭味。還有一種血腥味。”阮念眉頭死死的皺著,又捏緊了鼻子,“越是往前,那股血腥味就越濃。”

    念安沉默了半晌,口中道:“有人死了。”

    阮年聽見這話一愣。

    “不止一個。”念安的視線中掇著清冷的寒霜,對上了阮年的眸子,她續聲問道:“你要去嗎?”

    阮年臉色發白地點了點頭。

    繼點頭之後,阮年便覺得自己身體一輕,隨後便是騰空而起。

    阮年被撈進了念安的懷中抱了起來。

    她的身體清涼而又柔軟。

    從這個角度向上望去。便隻能望到她那細長雪白的脖頸,還有她那抿地緊緊的薄唇。

    青絲如墨,隨風散在肩頭。

    滑落下來的發絲刺在阮年的臉上。

    香味很淡,卻將空氣中那股腥臭的血味驅散了不少。

    阮年閉上眼,悄悄地,卻又帶著些許貪婪的汲取著她身上好聞的氣息。

    念安的輕功卓越,隻是足尖點地之時,人便在瞬間踏出老遠。

    樹木竟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往後退著,那灘暗紅色的液體也便消失在了眼界間。

    越是往前,那股腥臭就越來越濃。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之後,阮年幾乎就要被那股濃烈的味道給嗆暈過去。

    念安輕飄飄地落在了一棵樹上,隨後就將阮年從懷抱中放了下來。

    阮年剛剛踏足於樹,腳下一個不穩便要磕下樹。好在念安眼疾手快,在阮年即將一頭栽倒於地上之時,將她撈迴了樹上。

    那漂亮的手指輕輕地擱在了阮年的肩頭。

    隻是略微使了一點力,便將阮年扶穩了。

    阮年揉了揉了發脹的太陽穴,剛想開口說話。便發現念安的眼神靜靜地聚焦於樹下的某一點,

    阮年也便順著念安那黑沉的眸子往下望去。

    一個通紅的人影蜷縮在樹下。

    是通紅…的人。

    渾身都是通紅通紅的。

    四周散著破碎的沾血布條。

    她那裸露著的肌膚之上,竟全是刺目的鮮血。風中卷著那股甜膩得發臭的血味,順著鼻子鑽進了阮年的腦中。

    那刺目的鮮血和熏鼻的氣味,似乎都化為了實體盤聚於大腦之內,隨著轟然一聲,便將自己的意識炸成了粉碎。

    阮年的膝蓋有些發軟,腦中也是一片喧雜。

    隻是自己的目光,還死死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視線從模糊變得清晰,待到阮年真正看清了那名女子之時,胃中便開始翻滾不已。

    因為那通紅通紅的,根本不是甚麽滲血的肌膚。

    而是血肉。

    還在因為疼痛刺激得不斷抽搐流血的血肉。

    那名女子身上的皮,竟被活生生的被人扒了去。

    她長長的黑發混著血水,上麵還沾著一些細碎的小肉沫。

    突然,那蜷著的人動了動。

    一張臉頰便從黑發中微微探出。

    雖然隻是這一個小動作,卻好似耗盡了她渾身所有的氣力。

    她那張秀美的臉頰,還是完好的。

    隻是那黑眸之中,卻是滿滿盛滿了空洞的絕望和痛楚。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望著阮年。

    忽的,便落下淚來。

    那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在了滿地的血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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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抓蟲。╮(╯▽╰)╭劇情要加快了。

    好激動,想早點把女配放出來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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