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娃哪會理解他倆人的心思,覺得這個崗位跟自己的實際能力和進廠意願相差甚遠。棒娃平日裏就比較怵杏仔,不敢過分地在他麵前表示不滿,便時不時地在親爺老子跟前偷偷地發威使橫,逼迫他去跟杏仔求情,重新調整自己的崗位。茂林當然不願過分為難杏仔的,爺倆間的關係就一直僵處著,有時甚至是反擰著。

    廠子已經在兩天前放年假了。頭天夜裏,杏仔催促茂林趕快迴家忙活忙活年。他說,叔,你快點迴去幫嬸子忙忙年吧。我帶著保衛科的人在廠子裏值班,你就放寬心,不會有事的。

    茂林這才收拾了收拾,早早地上了路。半路上,竟然遇到了騎著自行車馱著大包小包同樣匆匆朝村裏趕路的秋分。倆人停在路邊親熱地聊了一小會兒。

    秋分說,自己是昨晚大黑兒的時辰才搭過路車趕到了鎮飯店的。住了一夜,今早就趕緊朝家裏趕。

    茂林問道,勞動咋沒一塊迴來呀。

    秋分笑道,他如今是個大官哩。不像我,隻是一個大頭兵。他哪能隨便就迴家過年呀。

    茂林也沒往深裏想,就匆匆告別,說今年一定要到我家裏喝酒哦,便先秋分一步迴了村子。

    進到家門,見雪娥帶著草兒忙這兒忙那兒的,粗活細活一肩擔了。茂林很是過意不去。他顧不上歇腳了,撂下耙子拾起掃帚地幹了起來。又見家裏連點兒炒菜煮餃子的幹柴都沒有預備下,就急匆匆地奔向了北山。

    他把一大捆幹柴背下陡峭的山體,放到摩托車的後腚上。正準備捆綁的時候,就一眼瞥見了仙人廟後牆根有團火紅的東西在飄動。留神細看,竟是那隻被很多人傳了又傳講了又講嚇了又嚇的神秘靈物——火狐狸。那模樣,那顏色,那神態,全跟傳聞中的樣子一一對了號。

    原本對那些沒影的傳聞不太感冒的茂林,此時已是汗毛倒豎,渾身僵硬,耳鳴心跳。他怔怔地盯看著不遠處的那團火焰,任憑大捆的幹柴連同摩托車轟然倒地,發出了金屬磕碰山岩的沉悶響聲。也是這種響聲,驚動了那隻老狐狸。它猛地抬起頭來,機警地朝茂林這邊定神望了望。它竟不驚慌,也無特別的表情,而是邁動了靈巧的爪子,輕飄飄地沿著牆根一路小跑而去。拐過牆角,火紅的影子便一下子消失了,空餘雪地裏一串細碎的爪印。

    就如晴空裏的一聲霹靂,在久已淡忘且安然的村人心中轟然炸響。響聲過後,餘波不散,驚悸驟增。

    誰曾想到,那隻駭人的天生尤物,那個隻聞其聲難見其形的神靈,那種滲入骨髓的驚悸恐懼,在這個多年少見的瑞雪豐年之際,竟然接連數次地現身於村人眼前,又硬生生地鑽入人們漸趨膨脹了的勃勃野心深處,就此扯起了一片罩滿脆弱身心的近乎驚厥了的氛圍裏,無法掙脫出身。誰能預料,這到底該是個什麽樣的年景,誰還會有心思過這個年,誰又能夠過好這個年呢。

    先是那些鉚足了勁兒準備歡歡喜喜過大年的老人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驚恐。他們偷偷地溜進仙人廟裏,向裏麵供奉的神位燒香磕頭,恭請神靈保佑自家的平安,保佑來年不受厄運的侵襲。有了老人們的帶動,又有一些婦女悄悄加入了敬拜的隊伍,裏麵甚至還夾裹著幾個身強力壯的中年漢子。

    柱兒店裏的衛生香已經告罄。他不得不趕在天黑前,騎摩托車躥出山外,求爺爺告奶奶地弄迴一大箱子長短粗細各式各樣的香燭,為這些人提供著周全的服務。冬至更是不甘寂寞。他也趁機不知從哪兒倒來了部分香燭,擺放在行將倒閉了的飯館門前,巴望著能發筆小財。隻是他的香燭價格高了些,很少有人問津。

    這個大年,杏花村人雖是過得忐忑不安,卻也無意中平添了幾分熱鬧。

    大年期間的話題全集中在了火狐狸身上。其縱深已橫跨幾百年,跑到了大明王朝,甚至是更遠的朝代去了。在此期間,村裏的熱鬧氣氛自然超過了往年。原本一次放一掛鞭的習慣被改變了,多放鞭更能鎮邪驅邪的念頭占了上風。大多的人家要放到兩掛鞭,有的人家竟放到了三掛、四掛。同時,仙人廟裏接連不斷地有人前來燒香點燭禮拜,已成了村人矚目娃崽兒嬉戲的熱鬧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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