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琴和鳳兒結伴到鎮子上,是在昨晚上才臨時動議確定的。名義上,是去找楊賢德匯報工作,主要目的卻是想趁機探聽一下“天然”廠的內幕,捎帶著再把有關楊賢德的傳言透露過去,給他提個醒兒。

    至於後一個意圖,鳳兒還說道,咱這是替古人擔憂呐。這麽嚴重的事體,他楊賢德能會不知麽。我看,咱是在多此一舉呢。

    木琴迴道,他知道了更好,要是萬一還蒙在鼓裏呢。提個醒兒,總比不提要穩妥。

    鳳兒就笑木琴的心太善了。自己還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呢,倒替別人擔憂。她說道,嫂子,你好像不適合幹事業的。幹脆,你把手裏的活計全撂了,就四處給人救難消災去吧。

    因是洋行開著大貨車外出運貨去了,廠子裏的新車又沒人會開,木琴和鳳兒倆人就騎著自行車,邊騎邊嘮,不緊不慢地朝鎮子裏趕去。

    這個時候,路兩邊的山坡溝壑間填滿了柔嫩的新綠,間雜著東一朵西一叢的豔色山花。遠遠望去,就有隱隱的清淡霧色在飄浮流蕩。粗看起來,滿目皆是;細瞧起來,卻又蹤跡皆無。樹叢野草間傳出一嘟嚕一大串的蟲鳴鳥啼,卻從未間斷過。忽而響起在前頭,忽而又冒起在身後;時而在身右的坡崖樹林裏,時而又竄躍於身左的厚密草叢間。這鳴叫聲或清脆明麗,或婉轉流暢,或淺聲低吟,匯成了一場獨具天韻的音樂盛典。在這樣的背景音樂襯托下,就有不安分的鳥兒東遊西竄,有衣著豔麗得近乎誇張的蝶兒翩翩起舞,有不知疲倦的蜂兒授粉采蜜。

    鳳兒還取笑道,嫂子,你看哦,我爹的蜜蜂都飛到這兒來了。

    木琴問道,酸杏叔和酸棗叔還在為那兩箱蜂的事上火麽。這麽隨口問著,木琴又禁不住笑出聲來。

    酸杏老弟兄倆弄丟了兩箱蜜蜂,心疼得倆人就如瘋狗一般。倆人白天夜裏也不迴家了,不錯眼珠地守在蜂場裏,連喝水吃飯都要家人去送,真正成了家裏的甩手掌櫃了。酸棗婆娘自是不管不問,也想不起要給自己男人送水送飯,反倒自己落得個清淨自在。酸杏女人則不同了。她又要照管幾個娃崽兒的吃喝拉撒睡,又要操持家務做飯洗衣,自然勞累得上火,甚至火氣比自己的男人都大。每日三餐的茶水飯食自是要按時按點地送,又不敢過分地靠近蜂場。她就遠遠地躲在蜂場外麵,扯著嗓門兒喊叫,態度卻是大不如從前了。酸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地慣了,就有些不樂意。他脾氣又大,態度便顯得極為惡劣。不是嫌飯菜涼了,就是嫌女人的嗓門兒大了,左右就是不如意。女人真的生氣了,幹脆茶水不燒飯食不送不管不問了,把老東西幹晾在了村外的蜂場裏。酸杏哪受過這樣的待遇,就跑迴了家興師問罪,跟女人吵架拌嘴。女人來了個聾子的耳朵充耳不聞,氣得酸杏摔天夯地的。他終是把全家人扯在一起,召開家庭會,準備批鬥這個虐待自己的女人。誰知,批鬥會剛剛開場,批鬥的風向就調了向。挨批的對象不是酸杏女人,反倒是酸杏自己了。兒女們一致認為,酸杏做得也太過分了,從沒考慮過娘的勞累,隻想著自己圖清閑,並一一列舉出家務活的繁重和照看娃崽兒們的艱辛來做旁證。酸杏立時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任憑兒女們七嘴八舌地數說,自己卻是一張嘴巴難敵眾嘴皮子,隻剩了吹胡子瞪眼地幹嚎了。末了,家庭會統一了意見,今後爹要還是幹耗在蜂場裏等飯等水,就叫他自己等去,堅決不叫娘再去送了。爹想修成個餐風飲露的仙人,倒是咱老賀家的福氣呐。麵對著兒女們破天荒頭一遭地倒戈群攻,酸杏不得不承認了這樣一個殘酷現實,自己唿風喚雨為所欲為的時代已經不複存在了,自己女人早已在暗中俘獲了這群白眼狼一般轉眼不認人的兒女們,並成為統領這個家庭的主角了。他後悔自己沒有認清家中急劇變化了的新形勢,把自己淪落到自討苦吃的田地。在堅持了一天的餐風飲露生活後,他隻能委曲求全地妥協了,接受了家庭會的共識,不敢再賴在蜂場裏,等候著女人來伺候。他已經恢複了往日的作息規律,跟酸棗輪換著看護蜂場,乖乖地準時準點迴家吃飯。

    鳳兒笑道,哪兒吔,爹的脾氣變軟了呢。現今兒,都開始想著法子討好娘了呢。

    鳳兒的話,說得木琴笑出了聲。這是發自內心的笑,也是木琴近些日子來少有的舒心暢笑了。

    這麽說笑著,出山的路便在不知不覺中走過了。鎮大院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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