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琴被楊賢德嚴厲點名批評,是在正月初十召開的全鎮經濟項目開發研討會上。

    鎮政府從未召開過這種名堂的會議,村幹部們也從來沒聽說過“研討會”這樣的會議名稱。況且,按照往年慣例,剛剛過了年,幹部們還整日蹲在肉山上,泡在酒缸裏。今兒你請客,明兒他擺席,正是抱著火燒火燎的胃,邁著東倒西歪的步子,騰雲駕霧般四處趕場喝酒的大忙時節。過年的喧鬧,趕酒場的忙亂,每個人的心思還未能從節日間的鬆散心態和酒精的高度麻醉中清醒過來,誰都懶得理睬手頭上那點兒公事。老百姓更是習以為常。不過了正月十五,年就不能算走。人們依舊沉浸在過大年的氣氛裏。所有的勞動活計,都要擱置到正月十五以後才能動手的。

    在縣裏沒有召開全縣三級幹部會議之前,鎮裏得不到上級指示精神,是不會隨便就召開什麽會議的。畢竟要有縣裏確定的總綱和任務,鎮裏才能夠結合自己實際,研究部署貫徹落實的意見。今年卻完全打破了這種按部就班的常規。

    楊賢德和胡書記急三火四地開什麽研討會,是叫杜縣長一通兒訓斥而招惹起來的。

    年前年後發生在“天然”廠和正月初七發生在派出所裏的討要貨款之事,也不知被哪個快嘴多舌的家夥捅到了縣裏,又恰恰讓杜縣長知道了。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杜縣長電話不掛一個,招唿也不打一個,坐車就直奔了北山鎮政府大院。

    諾大的院子裏空蕩蕩的,難見到個人魂兒。隻有沈玉花的娃崽兒還在辦公室裏勤奮得有些愚拙地苦練著鋼筆字,兼顧著接聽電話值班。杜縣長推門進來的時候,這個崽子還是頭不抬眼不睜地在廢報紙上苦練著鋼筆字。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的字體較上年相比,已經有了一些進步,堪堪就要成型了。

    杜縣長黑唬著臉問道,今兒是誰在值班呀。

    崽子驚了一下。抬頭見眼前站著高高胖胖的一位黑漢子,氣度不凡,他忙迴道,是我哦,有事麽。

    杜縣長問道,你是啥官呀,分管哪方麵工作的。

    崽子用手撓撓頭皮,不好意思地笑笑,輕聲迴道,是通信員,專門管下通知的。

    杜縣長終於也笑了。他說,你快去把你鎮的頭兒們都通知來,就說縣裏來人了,有重要事體要通報呢。

    崽子知道,眼前站著的這位,肯定是個大官。他便連讓座上茶也顧不上了,“哧溜”地躥出了辦公室,朝家屬院裏飛奔而去。

    胡書記和楊賢德等幾個官員趕來的時候,杜縣長已經坐在了椅子上。他捧著自家隨身攜帶的玻璃杯子,正低頭喝著自己倒的熱開水。瞥見幾個人擁進了辦公室,他便眯起眼睛,說道,諸侯大員們,過年好哦。我在縣城專等你們去拜年,從大年初一早上就等,連酒水都等餿了,就是不見人魂兒。這才知道,自己犯了個大錯誤。應該是我先來給各位請安的,哪敢指望著勞動各位的大駕吔。

    胡書記已是臉紅脖子粗了。他緊說道,杜縣長,你來也不打聲招唿。我們也好做做迎接的準備工作哦。

    杜縣長突然就變了臉。如一卦冰簾子,霎時就把寬大的臉麵給罩上了。他把手中水杯子狠狠地朝桌麵上一頓,沉下聲音道,還沒做好迎接工作麽。在這新春大年裏,你們還想把迎接工作再做成啥樣,才安心哦。非得把我當成了聾子瞎子廢人嘍,你們才安心吧。

    胡書記立時嚇傻了,說不得話,喘不得氣。楊賢德也是嚇得臉上忽藍忽綠的,腦門兒就有細汗冒了出來。他緊張地問道,縣長吔,啥事把你氣成了這樣。不會是我們迎接晚了的緣故吧。

    杜縣長譏諷道,我的鎮長大人吔,你這麽聰明透頂的,連人命關天的大事都能處理得風不透雨不透的。我這點兒小氣算啥呀,充其量不過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罷了。

    胡書記似乎多少明白了杜縣長的火氣和來意。他試探道,縣長,您先消消火。咱鎮上……

    杜縣長蠻橫地打斷胡書記的話,糾正道,不是咱鎮,是你們北山鎮,是你們幾個人的鎮子。怎麽,你們捅出了婁子,還想把我也牽下水麽。今兒,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把年前年後掖著藏著憋著悶著的臭屁,都放出來吧。再不老老實實地坦白交代,我就叫你們永遠這麽掖著藏著憋著悶著,一直帶迴老家去,放給自己老婆娃崽子們聽去。還以為自己多麽猴精高明呐,不知道這世上從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麽。有屁快放吧,我可沒那麽大耐性陪你們耍呢。

    話講到了這個份兒上,杜縣長氣勢洶洶趕來興師問罪的意圖,已然挑透挑明了。事已至此,還能再隱藏什麽,辯解什麽呢。若還是執迷不悟,抵賴到底,啥樣的果子等著自己去啃,在場的人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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