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幾乎於失重的感覺洶湧襲來,讓人瞬間失去平衡,顧喬快要站不穩了。

    她感覺自己的喉頭像是被什麽東西粘住一樣,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用力咳嗽幾下,卻隻發出一聲輕響。

    “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顧喬反複問著同一個問題,蒼白的麵容上滿是茫然,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川歌心裏也不好受,傳遞壞消息實在是個叫人心情沉重的任務。

    “小喜,順意哥他…去世了。”

    “怎麽可能,我們一直都有通信。”

    “那些信是順意哥早就寫好的,我隻是按照他的遺願,隔一段時間寄去一封。”

    信息量太大,叫人一時接受無能,顧喬低垂下的眉眼寫滿了無措。

    “什麽…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兩年以前,順意哥被檢查出了肝癌晚期,從發現到去世,隻有兩個月,他走的很平靜。”

    在聽到確切時間後的顧喬竟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她甚至有些慶幸,顧順意並沒到看到最後的那一場比賽,她不想自己的遺憾變成哥哥永遠的遺憾。

    “兩年…肝癌…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沒人告訴我?!”

    “小喜,對不起,是順意不讓我們告訴你,他說這麽多年,你給他們的已經足夠多了,如果不是你,他不會那麽快就按上假肢,重新站起來,也不會有錢承包果園,多虧了你,家裏的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聽了劉川歌的解釋,顧喬卻覺得胸中更加憋悶了,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我嫂子呢?她現在…”

    劉川歌麵露難色,抬起頭小心翼翼的看了顧喬一眼,隨後又垂下了頭。

    “去年改嫁了,聽說現在小日子過得挺好,還生了孩子。”

    劉川歌的舌頭仿佛被打了結,沉默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才不會傷害到眼前的人,手背不經意間碰到了身側的包,整個人才如夢初醒,從中翻出一封信,遞到顧喬麵前。

    “對了,還有這個,順意哥說,你一定會迴來,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小喜,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但是,我多少能猜出順意哥為什麽這麽做,顧順喜就是顧喬,現在白泉溝裏除了我和你嫂子,再也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顧家的老兩口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天天出現在新聞裏的運動員就是你,順意哥是在保護你。”

    看著眼前毫無反應的顧喬,劉川歌長長歎了一口氣,將信放到顧喬手中。

    “我想你一定想單獨待一會,一個小時以後,我來接你。”

    風聲在耳邊唿嘯,長發亂作一團,顧喬卻無暇整理它們,她看著眼前的這封信,雪白的信封上是顧順意漂亮的字跡,

    顧喬心裏像是探不到底一樣發虛,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打開這封信。

    「順喜: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早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隻希望你不要太過悲傷,因為對我來說,死亡是另一種意義的自由與解脫。」

    隻是看了開頭的幾個字,淚水便不受控的滴落在信紙上,將鋼筆字的邊緣暈染開來,顧喬手腳慌亂的從包裏拿出麵紙,小心翼翼的將信紙上掉落的淚水擦幹,她仰起頭,拚命咽迴眼淚。

    但這很難,非常難,身體似乎脫離了指揮。

    越努力,眼淚反而掉的越兇。

    模糊淚眼中,信中結尾的幾句話直擊她內心最深處。

    「我們之間能有這樣一段緣分,我已經很滿足了,如果說還有什麽遺憾,就是沒能當麵對你說,順喜,去過你自己想要的人生,我希望你能一路筆直地往上,走向更幹淨更明亮更廣闊的地方,度過毫無悔恨的一生。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心中的目標,並為之努力、拚搏,即便失敗,也不要失去重新再來的勇氣。

    順喜,不要害怕,因為哥哥知道,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

    勇敢?

    顧喬呆愣的望著這兩個字,一路走來,她擁有了很多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但是卻把當初那個一無所有的顧順喜最珍貴的寶貝弄丟了。

    她不再勇敢了,她變得膽怯懦弱,變得患得患失。

    她變得…不再像她自己了。

    起風了,白泉溝凜冽的山風從四麵八方唿嘯而來,衣服被吹得唿唿作響,頭發也被吹得四處亂飄,顧喬此刻卻覺得痛快,仿佛隨著這股力量強勁的風,所有的痛苦與彷徨也都消散了。

    顧喬好久都沒有聽到這樣的風聲了,這讓她恍惚中有了奔跑的感覺。

    跑步是種很自我的體驗,在開始之前,需要克服本能的惰性,離開溫暖的室內,

    無論外麵情況如何,都需要活動開關節,緩緩邁開步伐,一圈,兩圈,三圈…

    體溫會漸漸升高,出汗量也隨之大幅增加,而身體對氧氣的需求更加多了,胸腔的起伏逐漸加深。

    心率總是略微滯後於運動量。

    在發燙肌膚滲出的熱汗被風吹冷後,顧喬就會聽到跳動到極限的心髒所發出的聲音。

    撲通、撲通、撲通…

    強烈震顫著的滾燙心髒蠢蠢欲動,它渴望,渴望著那熱烈的、自由的風拂過的感受,因為隻有那一刻,她似乎能夠去往任何地方。

    顧喬將手裏的信,反複看了一遍又一遍,等再抬起頭,眼淚已經淡了,隻有眼角淡淡的紅。

    太陽一點點西斜,墜入遙遠的地平線,黃昏的天空上,被夕陽塗抹出大片的黃和大片的紅,絢麗至極。

    劉川歌按照約定時間迴來,抬眼看到顧喬就坐在山坡,風吹著她的衣服都鼓了起來,仿佛下一秒她就要隨風而起。

    “小喜?”

    顧喬聞聲迴眸,被吹亂的發淩亂地披在肩膀,年輕的臉孔上滿是釋懷,柔軟清澈眼眸裏全部都是塵埃落定的平靜。

    “我沒事,咱們走吧。”

    她看起來十分冷靜,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這讓劉川歌想起他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他在前,她在後,一路向學校的方向走去。

    從家到學校的路有盡頭,此刻腳下的路也有終點。

    離別。

    這似乎是每一人都要學會的一課,有多少童年親密的夥伴隨著時間漸漸走散,分別。

    “你要走了?”

    “嗯。”

    “我們也許不會再見麵了。”

    “也許,我們很快又會再見麵。”

    顧喬歪了下頭,笑著伸出胳膊來,跟劉川歌擁抱了一下。

    “謝謝你,謝謝你曾幫過我的一切。”

    他們之間早已千差萬別,可是,有些東西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車越走越遠,顧喬從車窗裏伸出頭,揮著手道別。

    劉川歌跟在車後走了幾步,忍不住大聲喊了起來。

    “順喜,別迴頭,迴去好好跑,好好比賽!”

    聽到劉川歌的聲音,顧喬終於還是沒忍住,流下了眼淚。

    蔣正則本以為顧喬會說些什麽,但她什麽也沒有說。

    迴程的一路也很平靜。

    迴到西班牙卡佩拉,顧喬也表現的一如往常。

    唯一的反常便是她極其充沛的精力,放下行李,她沒有抓緊時間倒時差,反而元氣滿滿的進行了一場大掃除,並堅決地拒絕了蔣正則的幫忙。

    傍晚時分,顧喬帶著自己已經長大的阿拉斯加,敲響了蔣正則的家門。

    “好鄰居,幫我個忙唄。”

    她臉上的笑容是如此明豔照人,仿佛陽光穿破了烏雲,整個世界都因此絢麗了起來。

    “什麽忙?”

    顧喬將懷中抱著的一堆狗糧、零食和玩具都塞到蔣正則懷裏,又將手裏的牽狗繩交到他手裏。

    “我要重新開始訓練了,接下來恐怕沒有時間去照顧它了,作為我的好鄰居,這件事就要拜托你了。”

    顧喬的聲音輕鬆愉快,仿佛往日的活力又重新迴到了她身上。

    “我決定了,我想要再重新開始,再迴到賽場,完成曾經未完成的夢想。你說的對,我不想留下任何遺憾,哪怕這會是個錯誤的決定。”

    蔣正則久久看著她,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你就隻會看著我笑,就沒有什麽想說的,想問的?”

    “選擇複出,你會很幸苦。”

    “嗯,我知道。”

    “不過你不要害怕,我會陪著你,不管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

    顧喬已經被他的話感動到了,卻還嘴硬著反駁。

    “你都不勸勸我嗎?也許未來有一天我會後悔。”

    “那就等了那天再說吧,重要的是,你在做你現在想做的事情,還記得咱們一起看過的那部電影嗎?你說最喜歡那裏麵周星馳說的台詞…”

    “人如果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麽區別?”

    “我們都不想當鹹魚,對嗎?”

    顧喬小聲嘟囔,“怎麽你好像比我還要有信心的樣子。”

    蔣正則的眼眸深深看進顧喬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世界記錄就在那裏,等著被人征服,而你,注定了是那個征服記錄的傳奇。”

    顧喬看著蔣正則,看著看著,眼眶一紅,眼淚刷的一下落了下來,傍晚的海風吹拂著她的臉,也吹亂了她的發,淚水花了滿臉,但她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湧。

    蔣正則伸出手來緩緩抱住了顧喬,兩人緊緊擁抱著彼此。

    診斷書上的顧喬早已痊愈,但蔣正則知道,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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