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謝昭從來不信神明,也並不信仙佛。


    她隻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相信人定勝天。


    她信她自己。


    於是,謝昭一臉不感興趣,淡笑著轉動著手裏正在新烤的另外一條鹿腿。


    她一邊敷衍的點點頭,一邊半真半假道:


    “那可不,在下打小兒就聰明,哪個高人見了都要說一句‘根骨清奇’,是個仙女轉世好吧。”


    卓南聞言蹙眉。


    然後毫不留情的斥責點評,道:“妄言妄語,不敬神佛。姑娘既然天生體弱,便更該多積些福報,祈禱神佛保佑降下福祉,須知禍從口出,不可妄論神佛。”


    哦豁?


    好家夥!


    瞧這語氣,這位名叫卓南的公子,竟然還真是個貨真價實的佛門信徒啊?


    聽聞北朝邯庸權貴大多信佛,果然是真的。


    謝昭一臉的無所謂:“該罰該罰,那就罰我一會吃掉一整個鹿腿,吃不下都不行。”


    卓南見狀蹙眉,極輕的搖了搖頭,似乎是對謝昭的潑賴不羈徹底無語了。


    他安靜的吃著烤鹿腿,一時之間不想再搭理謝昭。


    而那邊,謝昭餓著肚子烤著手裏的鹿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這個男人之前可是把她的老底都快掏了,但他自己卻什麽都沒透漏過,這怎麽能行?


    想在她謝昭嘴下撿到便宜的人,可還沒出生呢!


    於是,謝昭眼睛一轉,笑嘻嘻的又湊上來了。


    “哎?剛才光說我了,還不知道兄台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呢。


    怎麽咱們二人居然如此有緣分,竟能在茫茫天地間、在這人煙罕至的深山相遇?如此緣分,當浮一白!”


    卓南神色淡淡的:“我從該來處來。”


    謝昭:“.”


    該來你個六舅二大爺的!


    還跟她搞上迷魂陣、兜上圈子是吧?這還打上禪語了,可顯著他能了。


    謝昭差點又被氣笑了,意有所指道:


    “兄台,你這可就有些不夠真誠了啊!”


    卓南聞言皺眉看來。


    “此話怎講?”


    謝昭笑吟吟道:“方才在下可是對公子的提問有問必答,就連頗為隱私、不為人知的‘流浪者’身份,竟都如實告知了公子。


    可是如今公子卻拒我於千裏之外,隻跟在下打著啞謎,這是不是太不公平厚道啊?”


    卓南嗓子裏發出一聲低沉的輕笑聲,然後他極淡的掃了謝昭一眼:


    “我確實是提了問,可是姑娘方才也是可以不迴答的。


    我雖然略同武道,但功夫卻不如姑娘,又不能脅迫姑娘。即便姑娘方才不說,在下也不會將姑娘如何吧?


    姑娘既然說了,自然是思慮過後,覺得這些是可以說的,既然如此,那便是你情我願之事。


    如今姑娘追問我的家族來處,我不願說便不說,這想來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什、什麽意思?


    他在說什麽東西?


    謝昭懵了。


    所以,難道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參差嗎?


    到底是南朝天宸和北朝邯庸的人情世故,差別竟然如此之大,還是眼前之人實在不通世事,不按常理出牌?


    謝昭難得呆了一瞬。


    這人的潛台詞,難道是在說她傻?說她心甘情願被“套話”?


    謝昭嘴角牽起一道微妙的弧度。


    一貫都是旁人說她早慧成精的,如今難得竟有人說她是傻的,這感覺倒也是新鮮。


    也是,她明明可以不說,還半真半假的編出一個合理故事去糊弄這傻小子。


    何必呢?


    不過換一個角度想,這小子能在一言不合就開打的北朝邯庸活得如此肆意瀟灑橫衝直撞,而且還能平安活到二十六歲這麽大的年紀,可見家中實力不容小覷啊!


    謝昭笑了。


    “兄弟,你這麽說,可就沒意思了啊!”


    卓南嘴角帶著狡黠的笑意,一副大獲全勝的模樣。


    他看了看謝昭,從容微笑“誇獎”了一句,道:


    “姑娘,你這人倒是有趣,在下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謝昭並不覺得自己被“誇獎”了。


    其實她看得出,卓南也並非是一個很愛說話的人。


    他說完那句話,便開始低下頭開始默默吃東西,沒有再理會謝昭。


    謝昭討了個沒趣,這廝嘴巴是真的嚴,居然屁都沒打探出來半個。


    不同於謝昭的胡說八道、瞎編亂造,卓南對於不想迴答的問題直接免開金口,簡單而粗暴。


    所謂的人情世故,在這位北朝邯庸青年身上居然全然行不通,任謝昭東西南北風,他自巍然不動。


    謝昭心想:嘿!還真不愧是信奉佛祖之人,佛心佛性有沒有不好說,但是太極是打得極好。


    但是謝昭這人怎麽說呢?


    隻有頂著“神女”的包袱參加天宸盛大的慶典時,才會裝模作樣閉口不言。


    平日裏她就屬於那種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類型,素來人後都沒個正型、皮慣了的。


    就連戰時守城期間,謝昭都險些把一路任勞任跟隨她到琅琊關的淩或,氣得恨不能投入敵營,幹脆跟她打上一架。


    此時,她又怎麽會老老實實甘願消停呢?


    謝昭最擅長的,就是如何在無趣且壓抑至極的生活中,給自己找些樂子消遣。


    但凡她不是身體實在不適、難受得已經作不動妖了,那麽她就一定是在作妖的路上。


    於是,謝昭越挫越勇,端著烤得半熟的鹿腿換了個位置,坐的離卓南更近了一些。


    卓南看著兩個人之間驟然拉近的距離,微微蹙眉,困惑的看了謝昭一眼。


    卓南蹙眉。


    “你這般看著我做甚?難道在下不說,姑娘還打算威逼不成?”


    謝昭一本正經的道:“說什麽呢?我可是正經人,怎會敢欺淩弱小之行徑。離公子近些,隻是因為我冷啊。


    之前烤的肉,可大多都進了兄台你的肚子,我還餓著哩。


    這人一餓,就會覺得冷,這個你總是知道的吧?我們坐得近些,有利於取暖!”


    說到這裏,她還似笑非笑補充了一句:


    “公子,你可千萬不要多想啊。”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入神。


    暈黃的篝火下,謝昭那張清絕出塵的臉在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像是不容於世俗的美神降臨,又好似奪人心魄的攝魂女妖。


    卓南的動作微微一頓。


    片刻後,他淡淡道:“.抱歉,我先前以為姑娘已經吃過了。”


    謝昭這會兒也不嫌北地風大幹燥,嘴唇幹裂生疼了。


    她咧開嘴,笑的意有所指道:“那哪兒能呢?我們北朝邯庸人熱情好客,‘客人’你還沒吃,哪裏有我自己先吃的道理?是吧?”


    潛台詞是,“主人家”都還沒開動,“客人”就自顧自吃起來了,是不是太失禮了?


    卓南嗓子裏輕聲“嗬”了一聲,似乎是在笑,顯然是聽懂了謝昭暗戳戳的指桑罵槐之意。


    謝昭一臉不明所以的“憨笑”。


    “兄台,你在笑什麽?”


    卓南搖了搖頭,沒迴答她。


    謝昭也不急。


    她從來沒有給自己定過什麽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此時也是幹脆入鄉隨俗,毫不講究的一邊咀嚼,一邊斜了卓南一眼。


    然後,她很不見外的問他:“那公子去阿爾若草原又是去做什麽呢?這有什麽秘密不能說。”


    卓南神色平靜道:“拜祭亡靈。


    聽聞兩軍交戰多有死傷,許多陣亡的將士都魂歸阿爾若草原,我替家中信佛的長輩來送一送他們。”


    “呦!”


    謝昭驚訝的看著他,十分意外的笑了笑,良久頷首道:


    “公子倒是位難得的心善之人。”


    若是北朝邯庸的權貴,都如他這般無欲無求、清淨隨心,那麽千百年來南北之間,又怎會生出那許多血仇和掠奪?


    卓南靜靜看了一眼他,旋即放下手中吃的幹淨整齊的鹿腿骨。


    “在下吃好了,姑娘慢用。”


    謝昭暗自撇了撇嘴,將外層烤的焦香四溢的鹿肉掀開一條口子,慢條斯理的送進嘴巴裏咀嚼起來。


    熱騰騰的烤肉,真是比硬邦邦冷冰冰的炊餅好吃太多了。


    想到這裏,謝昭不禁想到連炊餅都吃的津津有味的北朝邯庸宇文部小郡主宇文婭,想必此時此刻,她應該正在怒氣衝衝帶著狼騎去寄籍部追她吧?


    謝昭轉過頭去,看見那個高大的男人已經靠在岩壁上合上了眼睛。


    但她知道他一定還沒睡著,隻是在打盹罷了。


    其實,謝昭趕了一天路也有些疲乏了。


    她也吃了個半飽,此時坐在暖和的篝火前,就更加覺得昏昏欲睡。


    披著帶著皮毛的羊絨大氅,謝昭往篝火裏又添了一些新柴火,便也倚在岩壁準備開始淺眠。


    夜晚的九微山格外寂靜,除了唿嘯的風聲、樹枝被吹動的沙沙響動,就隻有遠處若有似無的不知名動物的嘶吼偶爾能傳過來。


    謝昭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沒想到她隻是靠了一會兒,便陷入了淺眠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先前一直在旁邊閉目養身的卓南緩緩睜開眼睛。


    他看了一眼不遠處因為不夠暖和而睡得不甚踏實的謝昭,不動聲色的向篝火中又添了一些枯枝,然後轉過身去,沒一會兒便入了睡。


    片刻後,本該“入睡”的謝昭再度輕輕睜眼。


    她似笑非笑的視線,略過先前男子腰間懸掛著的小佛陀手串的位置,然後無聲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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