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瞬——


    “陛下,且慢。”


    話音落地,眾人那好不容易放下的那口氣,又再度驟然提起!


    ——因為這迴開口之人不是別人,而是天宸長公主殿下!


    謝昭身著神台宮神女製式、端莊典雅的秀色神袍,裙擺雲白如玉、宛若天邊最為潔白無瑕的雲朵。


    她裙底用來襯色的淺金色曇花紋路,將淡雅清雋的神袍襯托得愈發凜然而不可犯。


    而她神色肅穆莊嚴,亦無一絲玩笑之一。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在下意識提著一口氣——來自於祗仙境絕世高手的威壓,竟會恐怖如斯!


    其實,此時千歲劍仙臉上,並無任何怒容或是外放的情緒。


    但是她素著一張清冷的顏色,殊無笑意地看著旁人時,那種風雨欲來黑雲催的錯覺,著實令人不寒而栗!


    恐怕此時此刻,也就隻有同為祗仙境的南墟大祭司,才能不受影響的泰然自若端坐一旁了。


    顯而易見,即便皇帝今日決議暫且揭過這事兒,但是天宸長公主殿下心中,也未未就此翻篇揭過!


    一片鴉雀無聲的肅靜中,謝昭那雙黑白分明、清若剪水的雙瞳,靜靜落於天子那雙與她十分神似的眉目上。


    靖帝符景言的眉頭蹙起一道細弱的川字,他亦蹙著眉認真看向自己的胞姐。


    好在,謝昭的語氣並不算過分逼人,甚至可以說算得上十分和緩。


    但是她說出口的話卻擲地有聲,殊無轉圜或是兼能討價還價的餘地,令天子實在難以愉悅。


    “陛下,日前臣之諫言,還請您細細斟酌思量。


    今日乃陛下萬聖之節,臣自是不願掃陛下雅興,故而請陛下三日後,告知您的聖裁。”


    謝昭所言含糊,除了她與天子靖帝符景言外,在場諸人無一人明白他們姐弟二人之間在打什麽啞謎。


    但是單從天子那不甚好看的臉色上看,顯然千歲殿下口中的“諫言”.似乎並不是很令陛下開懷的。


    而謝昭之所以沒有在人前說得太過分明,當然並非完全出於不忍心讓天子過於難堪,更重要的是為了國朝的穩定安寧。


    即便靖帝失德在先,但是一國皇帝的臉麵不僅僅是他個人的臉麵問題,更是皇朝的顏麵、符氏的尊嚴。


    這也是為何自古以來天子犯錯失德,造反之人往往也隻敢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將罪責推諉給皇帝身邊的近身之人。


    因為“皇帝”是沒有錯的。


    即便是每每後來者推翻了前朝的統治成為開國新君,也自不希望後世之人效仿他們的行徑,妨害自己及自己後嗣擁有的權勢。


    因而即便曆朝曆代末代天子或是無德無才、或是殘暴不仁、或是奢靡成性,那麽他們也一定是受了小人奸臣的“挑唆”才會至於此。


    當然,謝昭無心權勢,她也並無攬權篡位之心。


    之所以給天子留體麵,也並非是為自己的權勢鋪路,不過是出於大局考量。


    因為若是公然令天子顏麵掃地,除了會令南朝臣民人心惶惑、朝堂動蕩不安之外,並無半點益處。


    謝昭想要的是撥亂反正,更是希望能借此還皇朝內外一份安定,非是隻為漲自己意氣而枉顧大局。


    所以有些事不得不為,有些事又不能為之。


    有些話,亦不能放在明麵上,攤開了揉碎了在人前說出。


    但是言盡於此,天子符景言已經全然明白了她的未盡之意。


    ——三天,就三天。


    隻三天。


    這是謝昭給予他的最後的選擇期限。


    最終,究竟是皇帝自己給自己想出一個合情合理的退位理由,然後做一位有裏子也有麵子的逍遙太上皇;還是冥頑不靈、選擇做一個名聲掃地的廢帝


    那麽,選擇權在他自己。


    端看他最終如何抉擇,何去何留。


    謝昭望著那隻由幾名侍者合力費勁才能抬得起的、放置著山河日月劍的名貴木盒,忽而展演一笑。


    她上前一步,直接伸手從木匣中,將與自己闊別了整整兩載的本命佩劍取出,然後緊緊握於掌中。


    山河日月劍再度迴歸宿主手中,竟發出陣陣嗡鳴!


    好似它亦感應到了謝昭的所在,心有所感,不勝開懷。


    山河日月重迴掌中,即便沉著冷靜一如謝昭,也難免心中激蕩。


    ——這可是從她三歲握劍之日開始,便日日夜夜陪伴著她的“老夥計”。


    隻簡單觸摸著“山河日月”的劍鞘,她便仿佛能感受到劍鞘之下,那光芒萬丈、與她早已合二為一的劍魂!


    隻要符景言迷途知返,及時停止自己那膨脹的瘋魔的野心,願意禪位給有德之君,那麽一如謝昭先前在昭華殿中承諾的那般——隻要她活著一日,自是會保他一世平安順遂,不會被新君忌憚迫害。


    但若是他依舊不知悔改,依仗皇帝權勢,縱容自己心中的妄念,那麽她謝昭也不介意做一世“跋扈擅權”、“恃強淩弱”的“亂臣賊子”!


    隻要是在做對天宸百姓更好的事,即便成為手持天宸開國皇帝傳世初代天子劍、罷黜皇帝的“權臣”又何妨?!


    靖帝臉色冷凝。


    先前謝昭伸手取走“山河日月劍”時,不論是周圍的宦官隨侍、亦或是周圍的侍衛近衛,竟無一人敢阻攔!


    ——甚至沒有一人有意識自己應該阻攔!


    其實,這才是天子更為介懷之事!


    因為這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在所有人的潛意識中,這柄上可斬殺昏君諸侯、下可誅殺奸臣宵小的天子佩劍,就該歸於千歲劍仙所有!


    這種無形之中的默認和認同,沒有任何一位皇帝會不介意。


    因為皇權,本就是至高無上且具有排他性的!


    即便是再開明仁慈的皇帝,在皇權之下,也絕對不會允許有第二個人沾染他的至尊權力!


    “嗬。”


    符景言忽而喜怒難辨的輕笑了一聲。


    “.阿姐,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威風凜凜啊。”


    哪怕內力盡失,哪怕身中奇毒。


    謝昭輕輕挑了挑眉梢,她笑了笑,淡淡道:


    “生性如此,陛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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