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皇家內苑瓊池殿。


    禮部尚書柏論喬神色困惑的看向旁邊座位的老者,壓低聲音問:


    “父親,聽聞今日陛下要與天宸長公主一同慶賀壽辰,這.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旁人不知,他們祖孫三人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因為茲事體大,那件事後相關人員都被他們逐一滅了口,即便是出身於明河柏氏族的嫡係女眷、如皇後柏莀萱和兩位長公主一流,亦是絲毫不知情的。


    ——這其實也是出自於對族中女眷的保護。


    像是這種涉及天子及皇家陰私之事,一不小心可是會要命的!


    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危險。


    話說迴來,如今天宸長公主的清骨,而今恐怕都已成了黃土一捧,如何能來與天子恭賀生辰?


    讓他們見鬼不成?


    他們可是心知肚明,所謂天宸長公主這兩年來一直在神台宮閉關清修之論,說句大不敬的話,那純粹就是皇帝在扯淡!


    雖然柏論喬最後的半句話聲音微不可聞,但是畢竟不是在自己家中,所以一旁的老人登時睜開那雙精光乍現的雙眸,略帶警告道:


    “慎言!”


    年過半百的禮部尚書、當朝國丈柏論喬,在自家老爺子跟前卻乖覺的如同稚子一般。


    他連忙“哎”了一聲先應承下來,旋即四下看看周圍無人注意,這才傾身又靠近了老父柏孟先一些。


    “父親您且放心,孩兒方才便已留意過了,此處坐席隻安排了我們父子二人和潯陽郡王。


    此時潯陽郡王還未入席,隻你我父子二人耳,並無其他耳目。”


    柏孟先一頭白發梳得光亮如銀玉,發髻上帶著一頂氏族發冠,製式乃是一品武將當朝大都督的樣式。


    他掀起唇角淡淡笑了笑,唇邊堆砌起幾道褶皺,然後道:


    “癡兒,陛下說什麽,你便聽什麽,天子又豈會有錯?”


    至於皇帝如何大變活人,又如何變出一個活生生的天宸長公主出來,那自然是皇帝合該操心之事,他們有何可急?


    這又與他們有何相幹?


    他們柏氏雖然牽扯其中,但歸根結底,當時亦隻是天子的“刀”罷了。


    隻要他們還沒有徹底淪為一柄毫無用處的“鈍刀”,那麽即便皇帝心裏再犯惡心,不也得捏著鼻子繼續用他們嗎?


    柏論喬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想通此節,遂也不再提心吊膽。


    是啊!


    雖然當年之事他們家手頭並無聖旨留存,但是他們實打實是憑旨辦事!


    慌什麽?


    即便日後東窗事發,天塌下來自有天子頂著!


    與明河柏氏何幹?


    正在此時,一道清雅高潔的身影出現在殿外。


    靠近殿門口的幾桌朝臣見了來人,紛紛起身,恭敬行禮。


    而那人儀態端莊,並不過分與人親近寒暄,但也並不倨傲冷漠。


    他十分守禮的含笑頷首,一一向周遭行禮的士大夫們迴禮。


    旋即便在殿內主管太監的指引下,緩步從容的向柏氏父子所在的前排座次走來。


    柏論喬見此連忙起身,含笑客氣招唿:


    “郡王殿下金安。”


    潯陽郡王謝煥章寫意風流,他一身文骨清雋,五官典雅出塵,卻長了一雙謝家人典型的狐眼。


    因此含笑挑眉看人時,有種別樣的文人墨客的風情。


    “尚書大人有禮。”


    柏論喬已是當朝國丈,卻仍不敢受他的全禮,連忙微微側身避讓開,連道“不敢當”。


    潯陽郡王又看向一旁端坐的老者,微微頷首致禮。


    “前段時間聽聞大都督病了,如今瞧來大都督必是已經否極泰來,痊愈大好,實乃天宸之幸。”


    柏孟先乃是先帝貴太妃的父親,論輩分那是與已故的上柱國、先帝帝師謝霖同輩之人,因此要比潯陽郡王年長一輩。


    他也是此時場中,唯一一個有資格在潯陽郡王跟前坐著答話之人。


    柏孟先咳嗽兩聲,老態龍鍾的歉然道:


    “讓郡王掛心了。老朽年事已高,早如風中殘燭,能過一天便是一天,不能起身與殿下見禮了。


    本來前些日子身子大不如前,但是近來許是陛下萬聖將至,老朽蒙獲聖光,竟也起得來床了。”


    潯陽郡王笑笑,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他點頭道:“大都督忠君體國,赤膽忠心,想必陛下也是知曉的。”


    柏孟先老邁的臉上滿布溝壑,他雖是南朝天宸的一品武將大都督,但武道境界卻隻止步於觀宇天境,因此並不像那些武道高手那般可以駐顏有術。


    年過七旬的柏大都督,年輕時候也曾在沙場上曆過風霜雪雨,因此單看麵相居然比同齡人更顯老些。


    以至於他那番大義凜然、愛國敬君的表忠心,聽起來竟然還頗有幾分擲地有聲。


    潯陽郡王也並未與柏氏父子多說什麽,簡單招唿過後,便輕輕頷首,落座於他們對麵的席位上。


    坐在下首不遠處的平陽長公主,見狀唇角略起一抹微諷的淡笑。


    她雖離得遠聽不到上麵的人在說什麽,但是看他們的神色,想來她舅父和外祖父,必然是借機在潯陽郡王跟前向陛下表忠心罷了。


    一想到他們還如履薄冰的在帝王手下討生活,而她卻已得天子“重用”,能在陛下身邊效力,她便覺得暢快淋漓。


    她一旁的長姐太平長公主見此不解道:


    “景琳,因何發笑?”


    平陽長公主輕“唔”一聲,曼聲迴答:


    “沒什麽啊,就是這兩年少見咱們昭歌城有如此熱鬧的時候,所以心中歡喜罷了。”


    太平長公主聞言也溫婉的笑了。


    她喟歎道:“可不,陛下厲行節儉,繼位後少舉慶典。似如今這般將皇親國戚宣召入宮,與朝臣恭賀佳節的情形,還真是少之又少。”


    自打嫁給自己的表兄、吏部侍郎柏如鬆小柏大人後,太平長公主便深居簡出,鮮少出入昭歌城中各家大族舉辦的宴會。


    這次若非皇帝聖旨,隻怕她也未必會出府。


    平陽長公主微微搖頭,笑看自己的姐姐,掩飾住眼底的嫉妒和鄙夷。


    顯然,太平長公主身為金尊玉貴的天家公主,卻如同尋常南朝婦人一般婚後在家安分守己的相夫教子的樣子,讓離經叛道的符景琳打心眼裏看不起。


    身為先帝長女,卻一副謹言慎行的小家子氣的模樣。


    偏生這樣的人竟然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可真是晦氣!


    不過,平陽長公主卻也並未多說什麽。


    一則太平長公主畢竟是她同胞的姊妹,到底是一家人;


    二則這位長姐幼時素來謙讓她,如今又是柏家婦。


    她雖看不上她,但是卻也沒必要得罪她。


    片刻後,三鞭聲響,預示著天子禦駕將至。


    眾多朝臣和皇親貴胄連忙起身,恭敬立於兩側。


    緊隨一聲宦官高聲喝道:“——陛下駕到!”


    在場諸人紛紛跪地,端端正正朝著殿門的方向俯身叩拜。


    “拜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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